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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云社德云九队天津站开业第二场
主演:
内详
备注:
HD
类型:
综艺
导演:
内详
地区:
年份:
0
语言:
时间:
2022-12-06 11:11
立即播放

仙桃云1

剧情介绍

德云社九队天津站开业第二场演出爆笑来袭!郭德纲、于谦、岳云鹏、孙越、高峰、栾云平、张鹤伦、郎鹤炎、张九龄、王九龙、秦霄贤、何九华登台演出,豪华的阵容给观众带来了极大的惊喜。精彩内容,不容错过。
《第九连》电影剧本文/(俄罗斯)尤·科洛特柯夫译/李芝芳寒冷的黄昏,入伍的新兵和送行的人聚在集合点的门前,一个军官按照名单点名,点到的人想最后再看上亲人一眼,就互相推搡着、一个个紧跟着跑向大门。人群中有一位姑娘和一个满脸稚气、个子不高、长着一对招风耳朵的男孩子始终握着手。周围的人们挤来挤去,他们却浑然不觉,一直盯着对方,姑娘的脸上泪水涟涟。(注1)“好了,别哭了……”小伙子说,自己也强忍着,“好了,别哭了,求你啦……”姑娘极不情愿地摇着头:“不哭了。”“就两年,”小伙子说,“总共两年,知道吗?”她急忙点点头,不敢说一句话,生怕会嚎啕大哭起来。“里亚勃科尼!……”军官叫道,“里亚勃科尼,有里亚勃科尼这个人吗?”“看,他被抬来了,”人们笑了起来。一群人走近大门:五个小伙子用肩扛着烂醉如泥的里亚勃科尼。里亚勃科尼挥动长长的双臂,像上了发条似地不停地喊--------“弟兄们,朋友们,静静地睡觉,我去站岗放哨,他们不会来侵扰。弟兄们。”他被扛进大门,军官点到下一个,但是又高又瘦的活宝里亚勃科尼再次把头探出大门口,双手抱拳向人群问好--------“弟兄们,国境线上了锁,钥匙在兜里。”军官推着他的额头,把他塞进门,大门立即关上了。“进吧,马上要……”小姑娘胆怯地看着这个场面。“沃罗比约夫!”军官喊道。“有。”男孩子应道。小姑娘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抓住男孩的双手,似乎不愿放他走。“我会回来的,只有两年!……我一定回来!……”他向大门跑去。“丘盖诺夫。”“到。”胖胖的,棕色头发的小伙子紧跟着沃罗比约夫向大门跑去。男孩想最后一个进大门,棕发的丘盖诺夫粗野地推了一下他的后背。前厅,新兵聚在岗哨旁。“书包,拿过来!”值班军官命令着,“伏特加、啤酒、自制酒统统放在桌上!要是我找到,结果会更糟。我会把你们赶到北极去当冰棍的。”他在书包和背囊里翻着,倒着,读着饮料瓶上的标签。第二个军官迅速地翻查士兵的衣袋--------“你的姑娘?”军官拿着照片向棕发男孩点头问道。男孩悄悄点头--------“哪怕最后留个种也好啊?”沃罗比约夫满怀敌意地看着他。“怎么,她没让?没关系,用不着为她难过。放心吧,会有办法的--------还有别的男孩子来光顾你的小牛犊的。”棕发小伙子咧嘴大笑:“不等火车开动,她就会推开自己的妈妈,戴上帽子,去为自己找小伙子了。”男孩不知如何是好。咬紧发抖的嘴唇,显得非常无助。他试图钻进人群离那棕发小伙子远点,而后者依然跟着他,以报复的满足感纠缠着:“现在我们会有两年的时间用来打架了。在那儿中士同志会让你屈服的,在这儿她可是被娇生惯养,事情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这是什么?”军官吃惊地从一个高个小伙子书包里掏出一把软管。“油彩,大尉同志。”高个小伙子平静地回答。军官拧开盖,闻了闻,挤出一点抹在指头上,又从书包里取出一捆不同型号的毛笔。“你干吗,准备在那边画画,画坦克轮胎吗,当兵的?你还是连画架也带上吧,画家!”“乔康达(注2)!”有人喊道,于是所有的人都会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画家一点儿也不生气,他收拾颜料和画笔,装进书包,丝毫没有在意别人的笑声。走廊里,沃罗比约夫(注3)走得很快,像是在跑,棕发小伙子一步不落地紧随其后:”麻雀,你以为,她会等你吗?她会等你那装在劣质信封里的来信吗?”丘盖诺夫叫道,”你在那儿紧着找纸给她写信,她在这儿用你的信纸擤鼻涕呢……“听着,”沃罗比约夫转过身,带着哭腔说,”你干吗老缠着我,我又没怎么你呀?”“唉,声儿都要变了。”丘盖诺夫高兴起来,“怎么,也许来一记耳光,来吧。”他把脸凑了上去,“动手啊,飞来飞去的东西,想想自己的地位吧,懂了吧。”丘盖诺夫突然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儿可写着呢。”他杵了一下沃罗比约夫的额头,转身离开。一个大房间里,有两排理发椅。当兵的理发师忙着给新兵剃发;地上全是碎发,两个新兵将碎发扫到一起,装满了一个大口袋。最边上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新军装的闷闷不乐的小伙子。理发师生硬地抓住他的一缕头发剪掉时,他不由得抖了一下。“别动,孩子。”理发师嘲讽着,”知道章程的第一条禁令是什么吗?战士必须坚决承受服役期间的一切重负和苦难。”小伙子皱着眉用凝重冰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干吗穿着礼服呀?”理发员朝他的衣服点了点头,“服役是过节吗?反正是被扔出去的东西。”“没有别的衣服。”小伙子回答。“听我说,我们换一下,”理发员提议,“我把我的衣服给你,再加一包烟卷。对你来说穿什么都一样,而我要进城跳迪斯科、找女人,你知道……”“你安排的很好啊。”小伙子赞赏地说。“不说这个。”士兵和自己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笑了起来,“服役是甜蜜的梦,不想睡过头。拿了一天推子,指挥员回家陪老婆,你呢,去城里喝酒、找女人……”他从小伙子身上解下罩布,“哎,怎么样,说定了?”“说定了。”小伙子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刚被剃光的头,“甜蜜的梦,你说的?……”他笑了一下。突然,他用铁钳般的手抓住理发员的后脖梗子,向下一按,拿起推子向他浓密的头发推去。“停下,混蛋!”理发员疯狂地喊着,“安静,小子,章程中关于重负和苦难的条例忘了吗?”那小伙子一推子从理发员的前额推到脑后,然后将推子扔在椅子上,“好了,剩下的自己收拾吧。”他平静地走出理发室。已经剃成光头的沃罗比约夫不知所措地在新兵站徘徊。所有的楼层,所有的走廊,所有的房间和大厅都摆着硬板凳。成千的新兵都穿着旧军服,同样地剃着发亮的光头,同样呆头呆脑地肩并肩坐着,挤得大家只能把两腿夹紧。在这个经历着巨大动荡的人群中,只有压低声音单调乏味的嘈杂声。内部广播播出各队的人名和房间号,军官手里拿着名册跑前跑后地寻找自己的人。“对不起,您知道第六队在哪儿吗?”沃罗比约夫终于向一个新兵问道。“新来的,是吗?”“是。”“那么,听到叫你,先别乱跑。首先听你的队去哪儿。如果去舰队或者去北方,你就坐着,别喊,会有人来这儿找你。越是离家近,越要听话。”“不,我……对不起,您能告我……”沃罗比约夫向跑来的一个军官问道,可军官没有回答就跑了过去,甚至没看他一眼。沃罗比约夫在新兵中继续找寻。突然在乏味的嘈杂声中他听到一声哈哈大笑。大厅尽头的一个角落里,像火山爆发一样突然升起一股烟柱,还有人弹吉他。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犹豫不决地向那边走去。这里如同世外桃源,在周围拥挤不堪的情况下,这里的几个人却将凳子围成一圈,自由自在地躺在上面。他们之中有丘盖诺夫、里亚勃科尼、画家和穿着礼服,给理发员剃了光头的小伙子,他们公然地抽着烟,喝着酒。“第六队?”“你去哪儿了,麻雀?”丘盖诺夫笑着,“还界线分明!快从这儿滚吧!”“别说了,丘贡。”穿礼服的小伙子突然说,“怎么称呼?”“沃罗比约夫。沃洛佳。”“柳塔耶夫,奥列格。”他伸出手,“简称柳特。这是鲁斯兰(注4)。”他指了指画家。“乔康达!”大家齐声纠正道。看来,叫外号更方便--------“里亚巴、斯塔斯、谢雷、丘贡。暂时就这些。”沃罗比约夫急忙点头,一一握手。最后很不乐意地把手伸向丘盖诺夫。“建功吧,老乡!”柳塔耶夫用肩膀把坐在旁边凳子上的新兵推开,跟着也把他的东西扔了出去,“坐吧,麻雀。”乔康达递给他一瓶伏特加。沃罗比约夫笨拙地伸起脖子对着瓶嘴喝了起来。“往后呢,里亚巴?”长着像姑娘一样的圆脸粉腮,又健壮结实的斯塔斯急忙问道。“简单说,早上睡过头了。”里亚勃科尼继续说,“脑袋抬不起,眼睛睁不开,躺在枕头上向上看,只见屋里挂着壁毯,图案是鹿。怎么到了这地方?鬼知道。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还有,一个姑娘裸露着身子坐着哭。她爸爸像是站在棺材上方,在我的头顶上说,“哎,孩子,我女儿已经18岁,也就是说,你选择吧,或者去登记,或者去扛枪。”于是,这个招惹人的把被子拉到乳房上,垂下眼睛,一副无辜的样子。真可怕--------就像……就像斗犬。门上挂了一张照片,无须上锁。看来,我不是第一个。谁能不讨价还价就去了她那儿呢。我说,“爸爸,您知道吗,对我来说,与其躺在她身边,不如躺在坦克底下。”于是,我穿上裤子跳下床和爸爸赛跑,谁跑得快,谁去扛枪,于是我就到这儿来了!”所有的人,除了丘盖诺夫全都笑了起来。“可我昨天结了婚。”他忧郁地说道,“又是结婚,又是送行,两件事全办了。”“你呀,就会开玩笑。干吗不告诉大家呢,祝贺你!”“嗨……”丘贡对着瓶嘴喝了一口,透过咬紧的牙关倒吸了一口气,突然平静而凶狠地笑了起来,“他说,“好啦,现在是你的啦,去吧。”还说,“现在是妻子,木已成舟。”他在想,我根本不是好人。我打开大门,“玩两年吧。”他摇着头笑,“妻子喊了一夜,你却没有碰她。”我说,“我告诉你,我回来会检查的。”我还说,“如果不是处女,我就打死!打死,扼死。””他使劲按着瓶子,手指已经发白,“我留下这样的话。”他喝完瓶里的酒,使劲将酒瓶扔向墙角,转过脸去。剃了一络头发的理发员在大厅里不住地张望。值班军官紧随其后。“就是他。”理发员指着柳塔耶夫。“你在指谁呀,小子。”全队的人即刻离开原地,威胁着逼向他,“你到底指谁?”“一切正常,弟兄们。”军官笑着,和善地举起手,“对不起,搞错了,休息吧。”他把理发员推向一边,诚心地摸了摸理发员没有剃完的后脑勺,“我亲自给你剃完。”然后小声说,”这是去阿富汗的,找茬的。”去阿富汗的这帮人吹起口哨,相互拍着肩膀,龇牙咧嘴地跟在后面哈哈大笑。他们剃着光头,看起来既凶狠又可怕。沃罗比约夫起初还不自信,看着新朋友,也和大家一起扯着嗓子哈哈大笑起来。人人都是平等的。中午的骄阳狠命地晒着人们,灼热的水泥地板上透出股股热气。这些浑身是汗的小伙子们解开防寒服和棉衣衣扣,用帽子搧着风,疲惫地站在飞机旁,好奇地四处张望。飞机跑道沿着四面环山的狭窄凹地延伸而去。其他新兵在自己中士的带领下已经向军事小城开去。“我们的中士,终于来了,是吗?”丘盖诺夫看着正在走近的中士,懒洋洋地问。“看,像是被螺钉给扳直了似的。”里亚巴说道。大家全都笑了起来。中士确实像是很不自然地挺着背走路。走近后,他默默地扫一眼新兵,毫无表情地问:“小丑们,从哪儿来的?”他说话的方式也很奇怪,有时好像在咀嚼词汇,再通过剧烈的头部运动将一组词汇从嘴里吐出来。他的面颊上有一块烧灼后留下的凹凸不平的畸形伤疤。“我来自西伯利亚,中士同志!”里亚巴高兴地回答。中士依然注视着他们--------“叫我德加洛中士。”他终于说。“什么?”有一个人没有明白。“谁的听力不好?……”他平静地问,“立正!”他突然喊道,“扣上扣子,戴上帽子!”大家急忙戴上帽子,连护耳也系紧了。电影剧本“向后转!”小伙子们面朝山转过身。“我希望,大家的视力正常吗?看,这座山是我们的,它后边的那座就是阿富汗的。为了你们中去那边的人,别在过去的第一天就完蛋,从现在起我将在三个月内一天24小时地拚命训练你们。谁改变想法,两小时后坐飞机回去。其他人排成一队--------跑步走!”小伙子们穿着新迷彩服在营房前站好队。德加洛沿着队列走去,厌恶地从头到脚打量着每一个人。“列兵丘盖诺夫。”中士走到身旁时,丘贡自报姓名。“皮带不是用来装鸡蛋的,军人!”丘贡赶紧扎好皮带。“列兵别克布拉托夫。”身材魁梧的高加索小伙子努力将眼睛睁得大大地高声喊道。“列兵斯塔先科。”“列兵彼得罗夫斯基。”乔康达喊道。“你就是画家?”德加洛停下。“是,中士同志。”“那么,你到这儿来干吗?想给蹲尿盆的裸体娘们上色儿吗……我在问你呢,军人。”“中士同志,你读过没有,如果相信弗洛伊德的话,任何艺术创作,这只是人的下意识潜能,其中包括暴力……潜能的升华。”乔康达毫不在意地回答。中士没有吭声,紧盯着他。“不过,您可以不同意这个看法,因为苏联科学不承认弗洛伊德的资产阶级学说。”乔康达微笑着,耸耸肩。德加洛依旧看着他。“聪明是吧?”他终于问道。“我错了,中士同志,我一定改正。”乔康达笑道,”在您的帮助下。”突然,德加洛用力给了他一拳。乔康达倒下,喘不上气来,脚在地上乱蹬。“第一条规定:空降兵要永远做好突然袭击的准备!”德加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说话间,又向站在身旁的柳特的肚子猛击一拳。柳特挺住了,没有倒下。德加洛又来了一拳,而且更加有力。柳特只是眯起狼一样的眼睛看着他。“姓什么?”“柳塔耶夫。”中士赞许地点头离开,没有看他,又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已经放松警惕的柳特。“第二条规定!”德加洛看都没看倒下的柳特喊道,“比中士聪明的只有上士。谁不明白?谁还想说话?你?还是你?”他一下子跳到紧张得呆若木鸡的小伙子们跟前,“忘记你知道的一切和你在家的职业。记住,不成器的家伙,这里你不是聪明人也不是笨人,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也不是画家,总之什么都不是。你们甚至不是人。我要把你们变成人,就用这双手。”集训城的后面,陡峭的山坡上从上到下覆盖着一层沙石,尖尖的,像碎石子一样。士兵们,荷枪实弹,戴着头盔,急匆匆地把石子装进空降兵的背囊。“我说过,装满。”中士踢了一下斯塔斯的背囊,“第一次就赶不上人吗?”“中士同志,一分队的人只要半袋。”斯塔斯冲着爬向山顶端的那些人示意。“所有人都得把背囊装满。而你,可恶的家伙,”德加洛用手抓住斯塔斯,“还必须拿上弹药带。谁还有问题?”他扫了一眼其他人,喊道,“还有这样善于观察的人吗?不带东西到灌木丛中去散步倒是轻松!可在这儿,带的弹药越多,活着回来的机会就越大。全都明白了,还是要一条一条讲呢?……准备!”士兵们艰难地将沉重的,装满石子的背囊扛在肩上。“任务:消灭敌人、占领高地、修筑防卫工事。”德加洛快速喊道,“指挥员,准备行动!”“中士同志,二分队准备完毕,保证完成任务。”柳特不加停顿地应道。“前进!”士兵们喊着冲向山坡。皮鞋在碎石上飞快地踏过,沉重的背囊向后坠着,他们用痉挛的手指抓着岩石,指甲裂了,膝盖磕破了,向上爬了一米,突然,又向下滑了三米。中午的烈日酷热难耐,灼热的空气已经不被吸进干热的喉咙里,士兵们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汗水从头盔里淌下来,流进眼睛。“走,走!”中士同他们一起上山,不停地用脚催赶着停下的人:“别躺下,只要在跑就是活人,如果躺下就成了尸体。”麻雀绊了一下,失去平衡,倒在了山坡上。“回来!”中士喊道,”两个人返回,空降兵不抛弃自己人!”斯塔斯和乔康达向麻雀爬去,扶起他朝上走,一个拽着麻雀的衣领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往上看,所能看到的只有没完没了的碎石头……眼前一片褚红。爬过碎石坡前面是一片土坡,这会儿跑起来也轻松一些。远处出现了救命的山顶,到了山顶上就该喘口气了吧?“一分队准备战斗!”上边传来喊声。于是一分队出现在山顶上。“二分队准备战斗!”德加洛喊道。小伙子们边跑边扔背囊和弹药带,直往山上冲。一分队在上面喘过气之后,轻松地阻击二分队。“空降兵,前进!”德加洛喊,“前进!别躺下,前进!可恶的家伙。”这种训练使人想起儿时玩的”山皇”游戏,只是这里的游戏是可怕的,因为这可是精壮的小战士们玩的;因为炎热他们的脸被汗水弄脏、因为难以承受的疲劳他们变得极为凶狠。他们在指挥员的督促下,在山坡上跑着跳着,一次又一次地向山顶爬。尽管双腿已经无力,手臂也几乎抬不起来,但是,看得出,他们准备用牙齿去啃敌人。“停!”终于传来命令。小伙子们无力地、几乎是失去知觉地趴倒在山坡上。德加洛跨过一个个躯体,看着他们--------“没有完成战斗任务,你们大家都是尸体,而你,”他用脚踢了其中一人,“还有你。”又踢了第二个:“黑色郁金香有200公斤重,像铅块一样沉。要知道,行进在这个高度很可能突遭埋伏。而敌人的一个机枪手在高处就能守住道口,这意味着什么?”他抓住柳特的肩膀,疯狂地喊,“知道吗?当你进不了退不成,藏都没处藏的时候,所有的伙伴在你眼前一个个死去,飞来的子弹也要打中你的时候,知道吗?……站起来,站起来,可恶的家伙!死人不需要休息。背上背囊下山,跑步!”身上紫一块,青一块,还有擦伤的小伙子们光着上身站成一排,躬身在一个又长又矮的洗脸池里洗衣服。德加洛手拿着皮带经过他们身后,他扬起皮带抽向其中一人的屁股--------“苏联空降兵是什么样的人?”“苏联空降兵是武装力量的毅力、光彩和自豪!”小伙子们应道,没有直身。“苏联空降兵是什么样的人?”德加洛抽了一下最后一个人的屁股--------“苏联空降兵是所有军人和非军人的榜样,令人羡慕!”突然,肥皂从麻雀的手上滑出,他慌乱地在整个洗脸池里抓捞,就在此刻屁股上挨了狠狠的一下,疼得他全身弯了下去。“那么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可没听见……”中士又接连打了两个人,“你们是训练团和我的耻辱。罚你们站到直不起腰为止。可恶的东西。”在中士的监视下,小伙子们把被单拉到下巴底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麻雀僵硬地躺在上层床上,像瘫了一样。他斜眼瞟着中士,悄悄把露在被单外面的腿收回来。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德加洛走出营房,息了灯,关上门。小伙子们在黑暗中翻了个身,想睡得舒服一些。“他娘的!……斯塔斯小声骂着。大家默不作声。“本来没什么,我只是不明白,干吗一分队老是在前面,”柳特说,“他们不但轻装,还能在我们叉着腿爬的时候,抽上一小时烟。还能轻而易举地对付我们。从来不照顾我们。哪怕大家轮着来呢,我们一次,他们一次……”“因为他们的中士是人,而我们的是他妈的……”斯塔斯闷闷不乐地应道。“前一批入伍的一个小伙子说过,男子汉们,德加洛非拚死把你们折腾得吐血不可。”里亚巴说。“想邀功求赏,混蛋。他想要在复员回家时多一条宽宽的横杠。”“不是……他的脑袋受过震伤。他那一排人全牺牲了,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他被解职派到这儿来。他总是给上级写信,要求重返前线。可那边谁敢要一个脑袋受过伤的人呢。于是就发疯地……”里亚巴郁闷地吸了一口气,“简单说,我们正好赶上了,伙计们,别埋怨……”上铺的麻雀像小孩一样,用手掌托腮,闭上了眼睛…………就在此刻,灯亮了,传来紧急有力的、如同皮带抽在身上般刺激的命令--------“全连起床!……一分队起床,二分队起床!……”没有完全醒过来的小伙子们,闭着眼睛从床上纷纷爬起,乱作一团,慌乱中抓起别人的衣服就穿。德加洛用皮带扣拍着手掌,数着:“十,十五,二十……时间到了!”小伙子们在屋里站成一队。斯塔斯在中士的注视下,像兔子见了蟒蛇一样,一条腿弯着,手里提着皮鞋,一动不动。德加洛用皮带狠狠地揍了他一下--------“二分队睡下!”“二分队起来!”小伙子们来回折腾。“睡下!”“起来!”麻雀从二层床直接跳到里亚巴的头上。他们一起翻倒在地,四肢匍匐,一个跨过一个,冲向堆放着的衣服。“睡下!”“起来,可恶的家伙!”……训练营里,他们弯着身子跳过障碍物,接着做腹卧撑。“五、六!”德加洛断断续续地记数着。麻雀的脸因紧张而僵滞了,他试图撅起屁股。德加洛猛击他的肚子,沃罗比约夫痉挛着倒下…………小伙子们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七、八、九。”德加洛跑前跑后,用皮带帮忙…………他的拳头也攥了起来:“十二、十三、十四。快点,可恶的家伙。”德加洛跨过他们,用脚催赶着…………他们在已经磨亮了的铁栅栏制成的迷宫里奔跑,从一个拐角冲向另一个拐角,像在万花筒中撞来撞去…………他们在圆木做的平衡木上跑步,掌握着平衡。丘贡滑了一下,掉下来摔倒,双手捂着下裆。“回来,可恶的家伙,全体回来。空降兵不丢弃自己人。”小伙子们转身跑去,边跑边狠狠地斥责丘贡…………他们跑步蹬上木板墙,急匆匆地翻身跨向另一侧,要在皮带还没举起之前完成动作。“快点,可恶的家伙,子弹不是皮带,他会赶上你的。”……他们在又黏又脏的水洼地,在低得刚刚能让一个人爬过去的带刺铁网下匍匐前进。“头低点,”德加洛用鞋跟点着脸已埋在泥泞中的乔康达的后脑勺,“愚笨的脑袋是送给狙击手的礼物。”“十人向左,隐蔽。十人向右,隐蔽。不要被敌人看到。”小伙子们以短距离前进的队形向前推进,进入毫无隐蔽机会的开阔地带,他们滚到石头后面,马上又跳起扑向另一边,再一次卧倒,用膝盖和胳臂撑着地。“十人向左,卧倒,十人向右,卧倒。可恶的家伙,你已经被打死了,知道吗?你妈妈在读你的阵亡书呢。十人向左,隐蔽……”……他们全副武装,背着装有石头的背囊站在碎石山下。“指挥员,准备完毕。”“中士同志,第二分队准备完成任务。”“停!”德加诺走到队列后检查,指着丘贡。“打开背囊!”丘贡只好摘下背囊打开。中士将背囊翻过来石块倒了出来,原来最上面的一块不大的石头下面装的全是卷起来的帆布。德加洛慢慢地抬起眼睛--------“亏你想得出,军人!”他一字一字地说,”训练结束,来找我。”中午的烈日下,小伙子们又一次向碎石山爬去。他们脸朝地背朝天喘着粗气,在尖锐的石子上爬行。当他们直起腰昂起满是汗水的脏脸向上看时,一分队的士兵笑着,摩拳擦掌地在山顶等着他们……他们默默地躺在昏暗的营房里,静静地听着。中士的房间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和低沉的呻吟声。随后,门开了,丘贡躬着身、两腿无力,一跛一拐地走向自己的床铺。乔康达转过身,把头藏在枕头底下……就在这一瞬间,灯亮了--------“全连,拿起武器!”疲惫不堪没有睡醒的小伙子们迷迷糊糊地从枪库抓起冲锋枪、防弹背心和弹药带,边跑边穿。一轮硕大的满月挂在群山上,给人以剧场道具般的假象。静谧的夜色中周围万籁俱寂。只有一百多双脚行走在山上的杂踏脚步声和一百多张嘴里发出的艰难喘息声。远处传来中士的喊声--------“别拉得太长,屏住气。”天边现出朝霞,第一缕阳光透过山顶射来。整个队伍依旧整齐地在越来越陡的山路上向上奔。朝下望去,远处一片谷地。谷地里有花坛、小路和模型般的房子。这是一个军事小城。但这一切美丽的东西不是给他们的。小伙子们的眼睛只是无神地注视着跑在自己前面的那个人不停摆动的背。麻雀跑着跑着突然翻起白眼,脸朝天倒了下去。他后面的人没有注意,被他绊了一下,其他人则从他身上跨过或从旁边绕过。“返回!”德加诺喊道,“二分队,返回,两个人去帮他。快点拿过武器和背囊!”小伙子们从麻雀身上摘下冲锋枪、弹药带和背囊。柳特和乔康达扶起他,一边一个架着他,像叼着羊的狼一样拖着他继续前进。分队放慢了脚步,其他分队没有减速很快超过他们,消失在拐弯处。他们到达集合地点时,全连已经在绿色的斜坡上休息了。小伙子们倒在了草地上。“给你,可恶的麻雀!”丘贡把背囊扔向沃罗比约夫。里亚巴把枪和弹药带扔在背囊旁。麻雀双手抱膝坐着,可怜地躬着背,不住地哽咽。柳特用颤抖的手指取出火柴,想划着,火柴掉了。乔康达“咔嚓”一声燃起打火机,其他人抓着他向上举着的手,对了火。“怎么回事,麻雀,每一次都得背着你走?”柳特说,“我们自己的废物还少吗?”“现在就打死我吧!”麻雀突然尖声叫道,“打吧,打吧!”他突然冲向柳特,用双手死死抓住他。“滚一边去。”柳特用力一推,麻雀飞出老远摔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哽咽起来,“我再也不能这样……不能……我不能这样……再也不能……不能……不能……”“住嘴吧你……里亚巴在周围搜寻了一阵,突然扔给他一个小盒,“不行,就从这儿滚开!明天集合时,出列说明。”“我走!”麻雀喊道,“我走!……,你们瞧不起我,对吧?”他恶狠狠的环视大家,“我不在意。我也瞧不起你们所有的人,懂吗?”他吐了一口唾沫,但黏滞的唾沫挂在了嘴唇上。他用手掌擦掉唾沫,悄悄地低下了头。“在那儿等你的奥利亚是等不着了……”丘贡嘲讽地使了个眼色,指着他说,“怎么?”大家不再出声,谁也不看谁,只顾抽口烟缓口气。“下去还有那么长的……”斯塔斯看着谷地说,“也许,我们朝下跑……”他点了点头,“以免再受折磨……”“听我说,皮诺切特,”乔康达突然问别克布拉托夫,“你可是车臣人啊?”“是,怎么啦?”“那你怎么去打自己人呀?”“听着,他们跟我怎么是自己人?”皮诺切特反问道,“想想你在说什么呢?我的祖父打过仗,曾祖父打过仗,曾曾祖父打过仗……”“我说的不是这个。”乔康达得意地笑道,“你可是穆斯林,那儿都是穆斯林。真主不会原谅的。”“听我说,别捣乱行吗?”“皮诺切特,你已经开包(注5)了吧?”柳特问道。“你想干吗?”皮诺切特小心起来。“让我们看看。”“听着,你会变成虾米的。我给你看。”皮诺切特发怒了。大家笑了一阵又不做声了。“明天我也退出,伙伴们……”此前一直沉默不语的谢雷突然说。“妈妈早就来信了,”他拿出信以证明,“她病了。如果被打死……除了我,她再也没有什么人了……我一个人是不会退出的,可……怎么啦,朋友们?”他看了一眼同伴:“再没有人了?……”大家岔开了话题--------“小伙子们说过,在阿富汗,一周执行任务,在山上搜索,两天在基地修整……”里亚巴说,“可在这儿和德加洛一起是活不到战争的,会先死掉的。”“那怎么办,里亚巴?”里亚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无奈地摇了摇头。“怎么样,麻雀,说定了?”谢雷不自信地问道,“只有一起退出,对吧?”麻雀点头应着,没有抬头。德加洛穿着饰有绦带和奖章的礼服去集合。全团在练兵场集合。团长,一个没有脖子,胳膊短粗有力的壮实男人用洪亮的声音讲话,话语简短有力,仿佛是在下冲锋令:“……12月12日,就出发。在康达加尔山口战区,撤离时,我们的一个排陷入敌人优势兵力的猛烈火力攻击……”队列中,直挺挺站立的麻雀瞟了一眼谢雷,对方点了点头,似乎心照不宣。麻雀移开眼睛。德加洛雷霆般大声吆喝起来,大家又静下来。“我们团二连的近卫队机枪手列兵萨梅林,自己留下,掩护同志们撤退,消灭了敌人8个有生力量。子弹打完后,拉响手榴弹和包围他的敌人同归于尽。为了表彰他在对阿富汗人民的国际援助中所表现的勇敢精神和英雄主义,追授列兵萨梅林红旗勋章!看,我们的小伙子们就是这样打仗的。”团长提高了嗓门,“为纪念我们牺牲的同志,全团举枪敬礼!”军官和中士们敬礼,小伙子们注视着降下一半的军旗。片刻之后,团长从队列前走过,扫视了一眼注视着他的士兵。“你们中的每个人,是自愿去阿富汗服役的。我要向你们提一个问题。你们之中有人改变想法吗?我不问原因,你们可以只在国内其他部队继续服役……总之,”他停在队前,“谁不想去阿富汗,向前两步出列。”麻雀一动不动,看着脚,紧张地伸长脖子。谢雷绝望地看着他。而麻雀的眼睛却转向另一边,与柳特、乔康达和其他小伙子的目光相遇。他朝一动不动,看不到头的队列看了一眼,双肩向前探了出来,似乎要跨出队列,然而,却站着未动。团长最后看了一眼列队,将手举到军帽旁敬礼--------“感谢你们!”“为苏联服务!”士兵们齐声回答。麻雀像被判了死刑般的无力地垂着肩膀……随着100人同时喊出的声音,100个长了茧的拳头举向空中。全体转身--------踢腿;后退一步--------防卫;前进--------出击。同假想的敌人搏斗--------几乎像原始仪式般的令人生畏的战斗舞蹈……“用枪身,枪托,从侧面顶;枪身,枪托,侧身!”中士喊道。士兵们擦着嘴唇上的汗水,双眼无神地扯着已经嘶哑的嗓子野蛮地喊着,同用沙袋做的模型进行肉搏。刺刀刺中后,急速一搅,又用沉重的枪托打去,再用弹夹砸向那没眼睛的橡皮头。“没听见,大声点。……打肝脏,打脸。”德加洛指挥着,节奏越来越快。他跳着跑向斯塔斯--------“你干什么,混账东西,闹着玩吗?打他,打!我说了。你第一个打。你出击是为了保护自己。”他拿过枪,将斯塔斯推向一边,“是这样,这样,这样。”他怀着可怕的仇恨猛刺沙袋,差点没把模型的头掀掉。他把枪扔给斯塔斯:“好,大声点,不用怕。我不怕,打。”因为炎热和疲惫,差点昏过去的斯塔斯绝望地喊了起来,疯狂而凶狠地扑向模型。“对。”中士满意地喊道,“打断肋骨,打掉他的牙齿,掐住喉咙!打啊,掐啊、按住啊,扔啊。打死。”对打一阵后,小伙子们互相将对方撂倒在坚硬的地上。“打死他,我说。”德加洛抓住里亚巴的肩膀,喊,“摔倒,打死,明白我的话吗?可恶的家伙。只有死人不打黑枪。”他将里亚巴推向对方,自己后退一步,以便看清所有的人,“我们要全力工作。犹豫什么啊?多挨一下对你们有好处,会更加坚强。来黏住他。”他唆使小伙子们相互对打。“停!”他喊道,用手指着麻雀,“军人,到我跟前来。”麻雀走近他,和他面对面站着。“听着,小子,”中士说,“你平时打过架吗?在院子里,哪怕是在幼儿园为了抢装沙子的小铲呢?”麻雀没说话。“来我这儿!”德加洛向斯塔斯点点头,“立正!打他的脸!”他吩咐麻雀。麻雀看了看放下双手站得笔直的斯塔斯。“没听懂命令吗,军人?!”麻雀不好意思地扬起手,不忍心地打了过去。“给自己的姑娘熨裤头吧!”德加诺喊道,“我说,打他。”麻雀又击一拳,稍微用了点力。德加洛沮丧地摇着头--------“打吧!”他简单吩咐道。两人拉起架势,互相扭打着。斯塔斯有几次凑到麻雀跟前--------“打吧,麻雀,来吧。”他试图鼓励,而对方只是自我防护,竭力想抓住斯塔斯的手。“结束你们的交谊舞吧。”德加洛喊道,“我说,要动真格的!”渐渐失去耐心的斯塔斯从右边给了麻雀一拳,打破了他的鼻子。麻雀倒下,擦着流淌不止的鼻血。“站起来。”德加洛向他的肋骨吐了一口唾沫,“站起来,我说,战斗。”在围观他们的小伙子中间,他俩重又转起圈来。麻雀只是用手捂着被打坏的脸,试图躲避。“打啊,麻雀!”柳特忍不住了。“打啊,麻雀,打啊。”斯塔斯准确而有力地从麻雀的两手之间击向他的下颚。麻雀倒在地上。中士走过来,他那沉重的皮鞋踏在麻雀的脸旁,看着他。满身是血的麻雀企图用颤抖的双手抓住地。德加洛厌恶地从他身上跨过。在他背后,斯塔斯和其他小伙子拥向麻雀扶他起来。傍晚,浑身无力,疲惫不堪的小伙子们默默地坐在训练基地后边的草地上。麻雀时不时用受伤的鼻子吸着气,用舌头舔舔肿胀的嘴唇。太阳从山下照着山顶,寂静中传来清晰的蝉鸣。“快点去阿富汗吧,要不……”里亚巴愁闷地说。“麻雀……”丘贡无精打采地叫道,“听我说,麻雀。”“你要干吗?”“给我按摩按摩--------那东西没劲了。”“干吗让他干?会把你弄伤的。”谢雷说。大家苦笑了一下,仍提不起精神。“看,白雪公主!”里亚巴突然高兴地喊了一声。“什么,在哪儿?”又有几个人跟着跳了起来。远处,在军官城的栅栏旁走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姑娘,穿着花布超短太阳裙。“哎,过来,到我们这儿来。这儿有半个松球。”大家立即活跃起来,有的喊,有的吹口哨,有的挥手,一下子忘了疲劳。“这才是最招人的。”丘贡按住裤裆由衷地说,“这下子要兴奋到明天早上了。”“这是谁?”麻雀问道。“你怎么,是从月球来的吗?”里亚巴激动地笑道,“她是白雪公主!卫生员。在她手里所有新兵都能通过,没有一个不通过。对去阿富汗的特别照顾。上一批的小伙子说了,夜里他们把她带到仓库,全连的人为她打架直到清晨点名。”“你说什么呢,40个人?”斯塔斯不相信。“我告你吧,每次三人,像坐直升机呢。”“她要多少钱?”“一分也不要。就是这么回事,觉得好玩呗。为了吃的,那里有饼干、糖果,还弄来了自制的酒。听说,姑娘是瘟疫。不是你搞她,而是她搞你。有这样一种妇女病--------求雄癖。”“什么什么?”乔康达嘲笑地问。他用手撑着头斜躺着,咬着一根火柴,“医学界的新发现。”“去你的吧,学者。”皮诺切特躲开了,他狡猾地回看一眼,眼睛似在燃烧,他悄悄靠近里亚巴:“里亚巴,你能约她来吗?”“不用约,她不会拒绝,就像卡拉什尼科夫枪(注6)。带她去玩吧。不过能带她去哪儿呢?两轮岗过后应该把她弄来。”“不不,男子汉们,去机场。”柳特平静地说道,“那批新兵,他们就要起飞了,那儿反正空着--------往后阿富汗人不会送人来了。可我们还得在这儿苦熬三个月呢。”小伙子们失望地安静下来。“听我说,柳特,你会去吗?”乔康达问,“40人之后,你去拿这个肥皂头?”“你不去吗?”“我不去。”乔康达耸了耸肩,“吃别人剩下的东西不如饿死。”“可我吃了。”柳特恼怒地盯着他,“你哪怕饿死一回呢,干吗老是睡不着?你就会说大话吧?晚饭就给我们往盘里倒三勺黏糊糊的水,然后我们还得在山上跑。我看到,你和你的小母牛在饭馆的玻璃窗外散步,不就是为了得到机会,拿到剩下的吃的吗?对吧”他喊着,抓住乔康达,“找我的女人也是这样。”随后他冲白雪公主摇了摇头,“不可能用别的办法了。”“行了,伙计们,不要这样。”麻雀说。“闭上你的嘴,小毛孩儿。先闻闻女人的味儿,再来说话。”柳特挥手轰开他,“我也不要其他人,懂吗?”柳特用力摇晃了一下乔康达,“你记住,我不要你的娘们,可你也别动我的。吃剩饭,也许,她比你所有装得彬彬有礼的小娘们好。你再说一句--------就会嘴啃地,懂我的话吗?”他再次用恼怒的眼光打量了一下乔康达,推开他,转身向营房走去。“看起来像腊塑的。”好心的少校展示了一下绿色的小方块,递给乔康达,“看,压一压,搓一搓。就这样。”围着他的小伙子们开始努力地揉搓,在手掌上搓着自己的方块。“很容易揉搓,能成各种形状。”少校不急不慢地继续说,“就像儿童玩具一样,每家人家里都有过,每个人都捏过小白兔和小松鼠。可是现在你们手里拿的是杀伤力很强的武器--------胶塑化学武器。简单说,是塑料。当然,它有你们必须知道的化学公式。这是不可替代的,因此要成为每个空降兵必备的武器装备之一。问题来了:如何应用?”勉强忍住笑的里亚巴悄悄推了一下皮诺切特,向乔康达那边示意。很快分队所有的人都笑得喘不过气来。像通常一样,乔康达不动声色地把塑料捏成一个巨大的阴茎,而且细部完备--------“第一,在没有组装的状态下,它非常安全。很好保存,而且总在手边。如常所说,装在兜儿里不觉沉……”乔康达为少校的话示范:他把塑料阴茎向下一弯,在没有装备的状态下,它多么安全,而且确实常在手边。小伙子们笑得无法集中精力。“但是,用于军事行动时它特别有效,具有很大的杀伤力……”少校富有表情地继续说。乔康达威严地皱起眉头,把生殖器弄成战斗状态。“但是要使用它必须有一定的技能。必须……军人!”少校把手伸向乔康达,严厉地命令。这突如其来的命令使乔康达不知所措。他把自己的作品交给少校。少校连看都没看,接过后继续上课。作为警告他挥了挥塑料阴茎。“有两条普通的士兵规则。第一:揉得越狠,抓得越有力。第二条规则:别走到那儿粘到那儿。首先要发现对方的弱点。最好找到某个缝隙,把它塞在里边,塞得越深越好。下一节课我和你们一起实践……小伙子们勉强忍着笑。少校眯起眼睛瞟了他们一眼,不明白他们怎么会用这样的欢乐来对待严肃军事问题--------“不过,这玩艺儿本身没有作用。为了让它爆炸需要什么呢?不错,需要安上雷管……”少校做演示,他把雷管插在塑料阴茎上,直到此刻他才发现手上拿的是什么。小伙子们已经忍不住了,他们笑得前仰后合。少校脸红了--------“姓什么?”他慢慢抬头看着乔康达。“列兵彼得罗夫斯基,少校同志。”“这是想入非非,军人。”少校咬着牙说,”我必须向你的指挥员报告。”他拿着物证走了,在旁边操练的士兵们惊讶地目送他离去。“你完了,乔康达。”斯塔斯说,“训练结束德加洛要叫你了。”乔康达屏着气,皱着眉,四肢着地,用牙刷清洗着厕所里一排又一排的便池。德加洛进来,站在他身后。“军人,跟我来。”乔康达跟在中士身后走进他的小屋,站在屋子中间。桌子上是塑料阴茎。德加洛插上门,坐在对面的沙发里,半天没说话。“捏的很好,”他终于说,”栩栩如生。”乔康达不语。“会画画吗?”“总的来说我学过绘画。”乔康达小心翼翼地回答--------他不明白,中士想要干什么。“能画肖像吗?这么大的。”德加洛比划着尺寸。“能。”“我这……”中士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睛,开始说道。由于激动,有些颤抖,说话更比平时艰难了。一般很难看到他不喊不叫,而且是不好意思地用普通人的状态说话,“我……我的姑娘写信……是这样……他拿出一沓信,”战前我们相识,总要我的照片。”“可我能寄这样的吗?”他指着自己烧伤的脸,“想寄张旧的,全烧光了……你能画一张没有伤疤的像吗?要好看些。”“当然,只是油画没有这么快,一次完不了。”德加洛点点头,再次沉默。“我……复员后,不会去找她……”他忧伤地说,“这个丑样子……不过暂时先让她……昏暗的营房里,小伙子们在寂静中紧张地偷听中士房间里的谈话,互递眼色。斯塔斯爬下床,踮着脚尖走近门,耳朵贴在……德加洛穿着礼服,戴着所有奖章庄严地坐在沙发上。乔康达像往常一样,穿着裤头、拖着拖鞋,把画板靠在中士对面的椅子上,习惯地放好画笔和颜色,涂上画像的底色……麻雀手忙脚乱,焦急地挥动工兵的铁锹在石头地上挖着,不时擦着流进眼睛的汗水。“5分钟。”中士看着表,平静地说。柳特、乔康达和其他人径直通过平坦的中间地带,钻进地坑。“4分30秒。”麻雀的铁锹挖得更快了,挖到树根,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又开始砍树根。“4分钟。”麻雀坚持不住了。从中士的肩膀上向后望去,距他30米处,坦克的发动机轰响着。热气从炽热的铁甲里缓缓冒出。坦克手坐在舱口,抽着烟。“干吧,干吧。”机械师冲他使了个眼色,“再挖宽点,就可以做坟墓了。弄平点儿。”“哎,空降兵,”第二个坦克手高兴地喊,“坑里没挖出人骨头吗?”“我们都给你们挖好了,只是没量大小。”他们哈哈大笑起来。机械师加大了油门,坦克吼叫起来。麻雀哆嗦了一下,拉开姿势,继续挥锹……“开始。”中士挥动小旗。“没有藏好的,可不能怪我。”机械师扔掉烟卷,钻进舱口。履带叮叮当当地转动,坦克向前冲去,用沉重的履带咬着石头地。麻雀抱着冲锋枪,蜷缩在刚挖的战壕底。战壕的四壁震颤着,土和沙石纷纷落下。麻雀无助的躯体紧贴着坑底。坦克的阴影盖住了他,履带在他头顶上轰响而过。麻雀终于想起了手榴弹,他用颤抖的手拽出扣环,追上去投向那辆训练用的庞然大物……“看,尿裤子了。”大家集合在一起时,丘贡指着麻雀,哈哈大笑。麻雀的裤子上确实显出一片湿。他站在那里低下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们笑吧,可我睡在麻雀的下铺,”里亚巴说,“我怎么办,现在要打伞睡觉了,对吧,小毛孩儿?”大家又笑了。走过来的中士一声不吭地用手背轻轻朝里亚巴的嘴上打了一下,笑声立即停止。“你看见什么了,军人?”德加洛靠近他问。“没有,中士同志。”里亚巴不敢正视中士。“你呢?”德加洛突然转向丘贡,也打了他一下。“什么也没看见。”“那你呢?说啊?!说吧,我也想笑。”“好像是,中士同志。”柳特回答。德加洛看着大家:“不管是流鼻涕,还是叫妈妈,甚至尿裤子,只要做就好。不做就得死。可他做了。”“分队一个一个来,开火!……开火!……开火!……”德加洛指挥着。小伙子们躺在靶场。远处沙尘在半身高的靶标四周飞起。柳特龇牙咧嘴,像是疯狂地向真正的敌人射击。麻雀下意识地眨着眼,每打一枪都眯起眼睛。乔康达很稳健,他冷静而专注地调整准星瞄准靶标。现在,每个人都举着自己的靶标。德加诺从队前走过--------“都打低了。扣扳机时别哆嗦,在战场也会颤抖的……正常的……你,可恶的东西,只能看莱园了……”他停在乔康达面前,看了看靶标上密集的穿孔,问道:“打过?”“从没打过……也许是职业病,中士同志。”他耸耸肩,“视力很好。”德加洛再次看了看靶标。从兜里掏出5戈比硬币--------“军人--------”他把5戈比扔向空中,指了指……乔康达躺在边上,用一贯冷静而专注的目光瞄准微微闪光的硬币。小伙子们聚集在他背后。子弹出膛,在小伙子们的欢呼声中,被打穿的硬币翻了个个儿,向高空中飞去。第一分队射击的时候,小伙子们在抽烟。“听我说,乔康达,”谢雷说,“说真的,不说假话,你干吗要去阿富汗?坐在司令部,画点儿画儿,会要你的。总的来说,完全可以离开部队。”“你不会懂的。”乔康达同往常一样,嘴里叼着一根火柴。“那你说说。”“简单说……”乔康达喘了口气,想了想说道,“看!”他眯起眼指着停在远处的坦克,“漂亮吧?如此强大,没有任何多余的线条……武器是最美的东西,是整个人类历史创造的……”小伙子们大惑不解地看了看坦克,又转向乔康达--------“那又怎么样?”谢雷耸耸肩。“文艺复兴时代有过这么一个画家米开朗基罗。有一次有人问他,他如何创作自己富有才华的雕塑。他回答,“非常简单,我只是拿起石头,去掉一切多余的东西……”懂吗?美,就是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没有丝毫假定性,没有丝毫糟粕……战争中,只有生与死。没有多余的……战争就是美……”小伙子们相互看了看。柳特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我就不明白,乔康达,你是真的傻瓜,还是又在胡闹?当肚肠缠在履带上时,他倒觉得美……我们那儿,所有体检合格的小伙子都去了阿富汗。也许,是盼望着生活会有点改变。听说,立功获了奖回来,会分给房子……可他是觉得美,因为无聊想玩打仗……”乔康达眯着眼看太阳,只是笑了笑。小伙子奔跑着扑向碎石地,按顺序开打。“开火!……开火!……开火!”德加洛跪在散兵线后大声喊,“重装子弹。”小伙子们滚到石头后面,侧卧着,紧张地扔掉空弹夹,又从弹药带上取下新的。“快,可恶的家伙。不是你开枪,就是向你开枪,你的生命只有三秒钟。开火,开火。”丘贡用大口径的”乌杰斯”(注7)射击。德加洛躺在一边,用望远镜观看,“拿低点!低点,我说。到了山上,子弹炸开,会反弹一百次,还有碎石或其他能……”乔康达抓着狙击步枪。德加洛弯下腰,四肢着地,在他头上观察他的瞄准镜。“别急,你的一次射击顶10个冲锋号。一个好的狙击手顶半个排……”麻雀跪着瞄准掷弹筒。德加洛从后边抱住他,似乎要和他融在一起。“用支架瞄准,支架,傻瓜,不是用手。开火……肩上扛着火箭筒站成散兵线的小伙子们背后,升起团团烟雾和灰尘,远处的靶标之间,炸弹在爆炸……全速前进的装甲车转了一个弯停下,小伙子们从打开的舱口爬了出来。德加洛追上去,用力推他们的背--------“走,走,走……”小伙子们边走边射击,趴在石头后边,一个接一个以短距离的跑步行进的队形前进。“火力掩护!别抬头!一个人上,其他人掩护。”飞机在峡谷中攀升,小伙子们全副武装--------防弹背心、降落伞、装满了的弹药带、冲锋枪、掷弹筒--------坐在飞机上。乔康达拿的是装有带罩瞄准镜的德拉贡诺夫式狙击步枪。丘贡拿的是笨重的“乌杰斯”。驾驶舱的上边一盏小红灯闪亮。“准备!”德加洛打开舱门,小伙子们站在舱门口,将弹簧钩挂上紧绷在天花板下的钢绳。中士快速走过队列,检查装备和绳子。绿灯亮了,扩音器里传来叫声--------“空降兵,前进!”小伙子们挤在一起,用头紧贴前一个人的背,叫喊着从舱口跳出。德加洛督促他们跳下,自己最后一个跳下。降落伞一个接一个”砰”地一声打开。小伙子们被风吹得喘不上气,白色的降落伞缀满天空,他们互相招呼着,指点着下面小小的,仿佛沙盘道具似的景物。丘贡激动地哼起野性而欢快的曲调。大地越来越近,空降兵们解下冲锋枪开火,由于武器的后坐力他们的身体不停地晃动。他们接连落地,扔掉降落伞,相互用火力掩护着,以短距离行进的队形跑步前进。丘贡像往常一样,在云端唱起索洛维约夫的歌。他朝下一看、再看看四周,吓得不吭声了。他已经被风带到远离降落场地的别处;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村庄,村子后边是少先队员排队集合的操场。操场上矗立着高高的金属旗杆,还有讲台和宣传栏,宣传画上画着正在给列宁敬礼的乌兹别克少先队员。画上的列宁也有点像乌兹别克人。晒黑了脸的小家伙们正在你追我跑地做游戏。他们往上一看,马上四散奔逃。丘贡已经顾不上看他们了。他的屁股直接朝着尖锐的金属旗杆的顶部落下去。他被吓得连忙拉紧所有的伞绳,最后只能嚎啕大哭,瞪着眼,慌乱地向外撅出屁股。这时旗杆的尖顶”嗞啦”一声撕破了他的裤子,在衣服里划过脊背,又从衣领上杵出来,顶住了头盔。霎时丘贡的下巴被头盔的皮带勒紧,然后皮带断了,头盔挑在了旗杆上;丘贡顺着旗杆滑向地面,降落伞落在一旁。结果,他牢牢地被装甲背心、降落伞、冲锋枪和机枪的皮带缠在了旗杆上。他的手可以动弹,却无法弯腰,也无法转身,只好直挺挺地站着,无助地扭动着;他围着柱子挪动、挣扎,试图解开降落伞底座上的弹簧钩。此刻孩子们也放大了胆子,跑到他跟前,高兴地用乌兹别克话议论着,还抓他胸前的冲锋枪和背后的机枪。“走开,走开,怎么不是俄罗斯人呢,”丘贡向他们挥手,“别动,我说,叫个大人过来。叫你爸爸来。你懂俄语吗?”天已经黑了,丘贡孤独地站在自己的”耻辱柱”下,直到听到脚步声,看到德加洛和满身是汗、疲惫而凶狠的同伴们跑进操场。他们喘着粗气,站在面前,不满地看着被捆在旗杆下的丘贡。“我离开两分钟。”德加洛认真地看了一眼手表,终于说道,“是时候了。”他转过身,拿出烟卷;就在此刻,身后传来丘贡被皮带扣敲打的声音。小伙子们穿着汗背心洗刷营房的地板。有人踩着窗框,擦洗窗户,有人用墩布擦掉地板上的污物,还有人穿着拖鞋用抹布擦营房里的家具。“小伙子们,来信了,来信了。”里亚巴挥着一沓信,飞跑进营房。大家高兴得一拥而上。德加洛走出自己的房间,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小伙子们只好僵立不动。“您的,中士同志。”里亚巴报告着,把信递给他。中士默默地接过信,回到自己房间。大家重又扑向里亚巴,企图夺信。“哎,哎,别乱抢。”里亚巴推开他们,终于抽出第一封信,念道:“斯塔先科,今天几号?”“星期三,三号。”斯塔斯凑过脸去。里亚巴真诚地用信刮了他三下鼻子,把信交给他。“沃罗比约夫。”麻雀幸福地微笑着把鼻子凑过去……小伙子们在营房里拆开信,各自坐在自己的角落急切而贪婪地看信。丘贡无所事事,悄悄走近麻雀,从背后看他的信。“我亲爱的沃罗布什克!”丘贡富有表情地读着。麻雀刚要把信藏起来,不料丘贡一把抓过信跑了--------“姑娘们叫我去跳迪斯科,我没去。你不在,我不想去……”丘贡柔情地读着。“别念了,丘贡!”柳特说。“给我。”麻雀小声说。“什么?”丘贡看着四周,惊讶地说,“这儿写着什么?”他指了指信,“给你,”他交出信纸,立刻又从麻雀手里抓了回去,用另一种声调继续往下读,“不过,昨天我租了两个好小伙子,现在按照全面计划同他们来往。”丘贡挤挤眼,指指信,“是这样!”麻雀突然用尽力气猛地给他脸上一拳。“你干吗,混蛋……我在和你……”丘贡含糊不清地说。麻雀从他手里夺过揉皱了的信,用另一只手又向他的下颚猛击,一下、两下、三下。“就这样打。”里亚巴高兴地喊。“打呀,麻雀,打,让他出血。”小伙子们跳着喊着。麻雀和丘贡不出声地对打着,这种死拚硬打让人害怕。他们手脚并用,在营房里打转,滑倒在褐色的污物上,“咕咚”一声撞翻了水桶和凳子。小伙子们给他们让出地方。丘贡力气大,麻雀分量轻,动作快。两个人已经打出了血--------丘贡的鼻子被打歪了,麻雀的眉梢被打开了血口子。终于,麻雀用沉重的皮靴踢到丘贡的肋骨上,自己也崴了脚重重地倒下,扭打使两张仇恨的脸变得血肉模糊。“站起来,”传来中士的喊声,“立正!”他们喘着粗气站了起来。俩人从头到脚都是血和污物。“打吧,军人。”德加洛指着他们,“打完后来找我。”中士走后,门刚一关上,柳特、乔康达、皮诺切特、里亚巴立即冲向麻雀,拥抱他,拍他的肩。因为打架气还没有喘匀的麻雀不理解地左右看着,最后目光停在被打败的“敌人”身上。然后,他挣脱开同伴们,走到一边,小心地展平已经被揉皱、弄脏的信。小伙子们重又拿起墩布和抹布打扫卫生,这段时间只有斯塔斯始终低头坐着,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信中。“你干吗,黏上了?”柳特笑着推了他一下。停了一会儿,又从下向上看着他的脸:“你怎么啦,斯塔斯?”斯塔斯转过身,吞声饮泣。小伙子们靠近他。斯塔斯无声地哭着,不住抽搐,牙关紧咬。随后,他突然撕碎信,推开柳特,冲向自己的床头柜。他把原先的旧信撕碎扔在地板上。小伙子们默默地看着他。斯塔斯拿出照片,也想把它撕掉。“别!”乔康达抓住斯塔斯刚刚要撕的照片,“给我……”他从自己的画夹中抽出一个相册打开,仔细地把斯塔斯的姑娘的照片贴在第一页。感到惊讶的小伙子们看着他--------“要这个干吗?”麻雀问。“有用。”乔康达平静地回答,“有时打开看看,并不是你一人不走运。那样会轻松些……”他把相册收进床头柜。他们又一次站在碎石山脚下,脚旁是装满石头的背囊。德加洛不慌不忙地从队前走过,用脚踢着背囊--------“军人,自己加呢还是要帮忙?”丘贡急忙往背囊里装石头。“准备!”士兵们把沉重的背囊扛上肩,扣上弹簧扣,重新站好一动不动。“任务--------消灭敌人,占领高地并坚守高地!指挥员,准备行动!”“中士同志,第二分队准备执行命令。”柳特回答。中士走到一旁,等着第一分队爬到山顶。“小伙子们,过来听我说。”柳特低声说,他那炯炯的目光始终盯着正在往山顶爬的那些人,“大家一起走,别落后,也别散开。快到山顶时,在那块石头附近,麻雀、斯塔斯和里亚巴走在前边,抓住他们的脚,往这边拉,哪怕用牙咬住,也要抓住两个人。主要目的,是要突破一个口子。丘贡、乔康达、皮诺切特跟着我,其他人……”“前进!”中士喊。小伙子们喊着冲向山坡。他们用坚硬的手指抓着石头,在碎石上滑倒、站起,又重新赶上自己人;他们一字排开向上爬去。将要爬上山顶时,第一分队的人迎面扑来,站在山崖边,摩拳擦掌地招呼他们。“麻雀,前进!”柳特喘着气喊,“丘贡、乔康达,到我这边来。”麻雀、里亚巴和斯塔斯向前奔去,悄悄地抓住两个“敌人”的脚,同他们滚在一起。柳特、丘贡和乔康达,用穿着皮靴的双脚踩着那三对滚在一起的士兵的身躯,冲进“敌阵”的缺口,跳上山顶,其他人紧跟着一拥而上。一对一地展开搏斗。柳特将自己的对手像扔木偶一样扔下山,又推倒乔康达身边的一个人,也扔了下去……“终止,终止,我命令。”两个中士用四只手推开扭打在一起的士兵。第一分队剩余的少数人已经下山逃走。柳特还在后面追赶,但是已经没有对手了。他终于停了下来,向着炎热的天空大叫一声。随着这声野兽般的嚎叫,第二分队在山顶拥抱在一起……“……列兵沃罗比约夫!”团长大声叫道。麻雀踏着清晰的步子走到团长面前,跪下,接过发给他的天蓝色贝雷帽,亲吻军帽和军旗,站起身戴上帽子。“为苏联服务!”他容光焕发,微笑着敬礼。接着是柳特、乔康达、丘贡……很快,站在练兵场上的全团官兵,都戴着贝雷帽,穿着崭新的空降兵礼服。“现在你们已经完全有权利,”说到这儿,团长停顿了一下,“可以骄傲地戴上这顶贝雷帽。我不想,也不去区分优秀的和不优秀的。因为最主要的考试还在后头。他们将在那边接受考验。”他朝山那边点了点头,“这几天,你们就要奔赴战区,去对兄弟般的阿富汗人民尽自己的国际主义义务(注8)。今天,我再最后一次问你们,不管什么原因,你们之中有没有人不想,还是不能飞往阿富汗?”练兵场上一片静寂。团长扫视队列-------“我不怀疑你们的回答……列兵谢尔盖耶夫,出列。”谢雷向前跨了一步。“根据你母亲的请求,也根据指挥部的命令,您在离家较近的地方继续服役。”“上校同志,请允许……”“不允许,”团长的声音变温和了,“无论是作为军官,还是作为父亲,我都没有权利。”“上校同志……”谢雷绝望地说。“列兵谢尔盖耶夫,入列。”团长打断他的话。在庄严的进行曲中,在乐队的伴奏下,迎着迎风招展的军旗,小伙子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讲台。谢雷不落一步,走在队列里,他低着头,吞声饮泣。“起床,第二分队。”德加洛飞跑进营房,“起床,起床。可恶的家伙。”他眼里充满血丝,醉醺醺地在营房里跑来跑去,把呆坐着的人从二层铺上拽下来。惊惶失措的孩子们穿着裤头站在床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卧倒,向前爬。”小伙子们在床之间转圈爬行。“快点,快点,我说了。快点,可恶的家伙。”德加洛用脚尖踢着他们的肋骨催促着,“别抬头。”他用鞋跟使劲踩丘贡的后脑勺,让他的脸挨地,“再快点。”小伙子们喘着粗气,全力以赴地爬行。他们弯着身子,裸露的胳臂肘和膝盖不停地敲着地。“什么?”中士突然停下,“什么,没明白?……站起来。”小伙子们站了起来,艰难地喘着粗气。德加洛看着大家,转了一圈。“你说什么来着,列兵?”他的左手照着斯塔斯的牙齿给了一拳。“没说什么。”“也许是你?”他转回身又揍了乔康达一拳。“没说什么,中士同志。”“那……德加洛突然高兴地露出牙齿,狡猾地眯起眼睛走向柳特,“是你,军人……”他走近他,脸对着脸,用浑浊的眼睛瞪着他,“你想说什么,对吗?我已经看到,你早就想对我说什么。好,说吧,说吧。在耳边小声说。”他转过头,仔细听着。柳特不语,疑惑地看着他。“好,来吧。”中士将他拽到圈子中间,“像堂堂正正的男人,一对一,谁也看不见,谁也认不出。来吧!”他打了柳特一拳,“你是贝雷帽,我也是贝雷帽。来吧,来吧。”他又揍了柳特几拳。柳特只是防卫,用最后一点儿力气忍耐着。“也许,是你?”德加洛抓住丘贡,“来吧……好啦,你们所有人对我一个。”他急剧转过身,“空降兵,前进!”他在圈中立正,又一个箭步向后,试图用脚踹人;他跳到一边,又跳到另一边。小伙子们只是躲避,默默地看着他。“来啊,”他绝望地喊着,“莫非这里只是一个男人和一帮可耻的人……”他突然停下,呆立不动,垂下肩膀,就像泄了气一样,低着头推开麻雀,慢慢地朝门口走去;然后甩门而出。营房里一片寂静,小伙子们相互看着,不做声。“迷糊了,还是怎么?”里亚巴问。“可不……迷糊了……”斯塔斯吐了口黏糊糊的血水,擦干净牙齿。麻雀用手指揉着太阳穴:“他这儿是……”“算了吧。”乔康达想起了,“今天司令部有人说过……他又写了报告,想和我们一起去。今天收到了驳回的信……”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德加洛磕磕绊绊,蒙头转向地在军营里乱转。最后他坐在地上,用手捂住了头……里亚巴高兴地打开三升容量的苹果酒罐。在敞开的瓶颈上闻了闻,眯起眼睛,陶醉地晃着头。其他人也凑过来额头碰额头地闻着,喋喋不休地评论起来。在窄小的亮着灯的烘干房里,在一排排挂着的呢军服下,他们围着食品坐下痛饮。里亚巴燃起火柴,像魔术师变戏法似地靠近瓶子,瓶颈上立刻冒出一股蓝色火苗。“真的,父亲做的。”他自豪地说,用手煽着火苗。他用手指捞出漂在瓶口的一块苹果,将粉红色的液体分别倒进大家的杯子,直视战友,互相碰杯。“怎么样,小伙子们,为出发干杯?!”柳特说道。“冲出包围圈了。”小伙子们说。“都不敢相信,是吧?”他们喝干果酒,都辣得喘不上气来。“等等,多少度?……”丘贡问。“70度。怎么,想用家酿的啤酒来打发我们?要是这样,我可连走一俄里的劲都没有了。”麻雀瞪着眼睛四处寻找,想找一口下酒的东西,他抓起一个苹果,刚咬一口,酸得他吐了出来,大家哈哈笑了。“高级苹果吧,麻雀?从天堂果园摘的。”“听着,小毛孩,你就别起哄了,”丘贡说道,“这酒真够你受的。”“怎么样,接着来第二轮?”里亚巴问。“等等,别催。皮诺切特,拿来。”柳特点头。皮诺切特用刀打开第二个密封罐子。从里面拿出玻璃纸包着的一包草。他卷了一支自制烟卷,吸了一口,依次传下去--------麻雀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品味着,耸耸肩,传给乔康达,又把烟吐了出来。“草就是草,有什么可陶醉的?”“还没抽过烟吧?吸到胸膛里,尽力憋着,就像这样。”乔康达做示范,又把烟卷递了回去。丘贡瞟了一眼鼓着腮,集中精力学抽烟的麻雀,笑得喘不过气来。他努力憋住气,短短地哼了两声,吐出细细的几缕烟雾,终于大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了。大家一个接一个地吸烟,把烘干房弄得云山雾罩。“别逗了,丘贡。已经陶醉过了。怎么样,已经走运了?”“还没……我这……”丘贡还在笑,“就像麻雀在坦克底下尿裤子……还有图形……好啦,不说了……这是……可是你怎么在自己的背上灵巧地画画……”“算了吧,你自己戴着眼镜还差点坐在旗杆上了。我们跑了4小时,找了又找,猜想,是飞到阿富汗去了?他却站在那儿,像个菜园里的稻草人。”所有人放声大笑,笑得喘不上气来。“嗨,乔康达用塑料捏成那玩意儿……那位上校竟然没发现,他站在那儿,握着……“噢,我不能……需要安装雷管……””斯塔斯向烘干房跑来,扯着沙哑的嗓子急切喊着:”空降兵,准备战斗。听我指挥--------”“什么,带来了?把白雪公主带来了?斯塔斯,你没撒谎吧?”大家即刻跳了起来。“他们拖来了。快点儿去仓库,小伙子们,只是别出声。”小伙子们急忙拿起吃的和罐装自制酒,跟着斯塔斯跑了,只有乔康达和麻雀坐着没动。“你们干吗?”柳特在门口转身问。“我不去。”麻雀说。乔康达只是摇了摇头。“不想去,没人拉你们。”柳特说,“不过,如果要飞,就大家一起飞,走吧。”巨大的月亮悬挂在山顶,给世界洒下银光。小伙子们一个跟一个地鱼贯跑进仓库。“站住,谁?”肩上挎着带刺刀冲锋枪的哨兵,无精打采地问。“该走的就走,”斯塔斯回答,“不该走的就站着。”“男子汉,给点烟抽。”岗哨央求着,掩上了仓库的门……乔康达和麻雀,把食物摆在一起,抽着烟,喝着酒,幸福地坐在堆放着小山般高的迷彩服、防弹背心、系着鞋带的新皮鞋和摞起来的头盔的货架中间,喝完了自制酒,吹着烟圈玩。从货架后边传来女孩愉快的说笑声。不久,她痛苦地呻吟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小伙子们偷听着,笑了起来--------“又唱起来了。”“姑娘就是这样做贡献!快完了,像打机枪一样。”姑娘突然大声喊起来,小伙子们哈哈大笑。“这是谁在充电呢?”里亚巴慢慢站起来,想看个究竟。“干吗垂头丧气?”乔康达用脚碰了碰斯塔斯。“哎……”斯塔斯沮丧地挥了挥手,“不习惯了……相信吗?也许,能放松一点儿……给我一口……”乔康达把烟卷给他。“德加洛不抓吗?”“不抓。”“为什么?”此刻斯塔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屏住呼吸,用手指表示:“等等,马上。”终于,他非常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又慢慢地吐出一缕烟雾,回答道:“因为--------”浑身炽热,满身是汗的柳特从货架后边爬了出来,坐在旁边。“是你,柳特。”里亚巴笑了,”我还在想,谁在那儿用大口径射击呢?”有人从货架后站了起来,摇晃着走到坐着的人的跟前,屁股被他们踢了一下,又向货架后走去。“还有吧?”柳特从瓶子倒着自制酒,“这样放了元气,半年都得耷拉着……”他喝完酒,喘了喘气,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麻雀,使劲拥抱他:“麻雀,小鸟……知道吗,我们在孤儿院怎么抽烟?按茨冈人的方式,一支烟大家轮着抽。”他深深吸了口烟,把麻雀的脸转向自己,嘴唇凑了过去。“噢,麻雀!”大家笑了起来,”他已经无所谓了,和谁玩都一样。”柳特捏着麻雀的脸颊,嘴唇贴了上去,他们屏住呼吸,额头对着额头,发笑的醉眼盯着对方,同时呼出一口气,笑了。“柳特。”麻雀的舌头已经不打弯,却感动地说,“你是这样的,这样的人……”他已经语无伦次,“伙计们,你们都这样……你们自己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拥护你们,我是这样地爱你们大家。”“嗨,小毛孩儿,你喝醉了。”小伙子们笑了,“别再倒了,否则把你拖到高地去。”“听着,沃夫卡,你是男人吗?”柳特问,“不是,那你告我:你是男人还是中性人。”“不,别说这个了,奥列格……我不想跟她……”沃夫卡退却了,“你也知道,我有奥利亚……她在等我,懂吗?”“去爱自己的奥利亚吧,我说的不是这个。”柳特把他抱的更紧,“我也有,他也有,这个可恶的家伙也有,你随便问谁。哎,乔康达,算了。”他向艺术家那边挥了挥手,“他有自己的妻子,我就是不明白,他也干过。可是你,你想想,你是什么人,小毛孩儿。你会成为真正的男人。就剩最后一招了。懂吗,小鸟儿。德加洛怎么说的:就是死,也要干。我们不去疗养地追娘们--------也许你还有最后的机会。可也不能还是处男就去打仗--------这是男人的活法啊!”“去吧,麻雀,真的。”乔康达说。“去吧,小毛孩。”其他人也支持他。“也许……她还不想和我……麻雀没有信心地说。“你是怎么啦?”柳特瞪大眼睛,热烈地低声说,”她爱你胜过所有人。”“你在扯谎。”“这是个十字架,男人们是不能被摧垮的,不是刚才她还问过你吗?”柳特转过身,向大家使了个眼色,扮了一个鬼脸,试图忍住笑,其他人也勉强忍着。“不是,真的?”醉醺醺的麻雀疑虑重重,却怀有希望地问。“嗨,她在小城已经看见你100次了,可你根本没注意。她委屈着呢。”“不,我不能这样……当着大家的面……麻雀低下了头。“马上就好,给,先喝酒。”柳特给他斟了满满一杯,就钻到货架后面了。那里传来愤怒的声音。是那些愤愤不平的小伙子们在抱怨,“干吗是他,特殊还是怎么的?”丘贡扣着裤子的前门,“干吗,他比大家都好?”“好啦,别吵啦,以后再说清楚。”柳特推出最后一个人。“麻雀也许需要帮忙,帮他起来?”有人提议。“来吧,麻雀。”柳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稍稍推了一下,“空降兵,前进!”麻雀转过身,试图做出满不在乎的微笑。“别过来,写上:牺牲得很勇敢,让人们以我的姓氏命名街道。”“好啊,麻雀巷。让我们活泼起来,时间在……”小伙子们坐了下来,一起抽着烟--------“时间不多了,小伙子们。”有人说,“如果实实在在地,不打哈哈……”停了好一会儿,小伙子们都避开对方的眼睛,看着别处--------“算了吧……不是所有人都……”另一个人说。“可不,如果一下子,倒不可怕……最坏的是变成残废……我去过塔什干的军医院。小伙子躺在那儿,病房是完整的,可每个人只用半个床,剩下……”“我们院有个小伙子回来了,人倒是完整的,只是膀胱被打碎了,结果直接在肚子上插个管,腿上帮个罐子……人们叫他造私酒的……”“好了,别说了。如果玩玩牌,干吗要来呢?坐在家或者在建筑工地搬砖头也行啊。麻雀在那边干吗呢,睡着了还是给她念诗呢?”“让我看看。”里亚巴慢慢站起身来,可就在此刻麻雀跳了出来,慌不择路地踩上别人的脚和摆放的食物,朝门口跑去。“哎,等会儿……沃夫卡,怎么啦?”柳特抓住了他。“畜生。”麻雀喊道,“畜生,你们都是畜生,明白吗!”他挣脱身子,用拳头砸着仓库门,“开门。”“麻雀,你怎么啦?算了。”柳特想要抱他,“怎么,不行--------谁都有这种情况……”“是你们,跟牲畜一样。”麻雀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喊,“想和谁干,想在哪儿干,都一样,可我不能这样,懂吗,不能。”哨兵终于打开门,麻雀跳了出去。“我可是想做好事……”柳特转向自己人,不知所措地摊开双手。“是……小伙子栽了……”有人富有哲理地说。乔康达用手支着头,躺在撑开的多层帐篷里。他睁大眼睛,非常高兴地默默欣赏着白雪公主。那个全裸的姑娘坐在男人中间,盘起一条腿,贪婪而匆忙地吃着饼干,对着瓶嘴喝酒。饼干渣粘在发肿的红嘴唇上,有人伸手拉她。她调皮地用膝盖顶开:“拿开,我说过了。我在说,我累了。”她浑身是汗,既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湿漉漉的栗色头发披散在脸上,活灵灵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她已经喝醉了,但顷刻间她成为一伙强壮而有力的男人的统治者,他们像一群狗一样围着她,顺从地躺着,焦急地等待命令。她非常漂亮,她的乳房、肚子和肩膀被几只手同时抱住,于是在男人青筋暴露的粗糙的大手笨拙的抚摸下,她的躯体仿佛在黑暗的房间里有了光彩。她感觉到有人注视着自己,便转过身来--------“干吗?”乔康达像往常一样,兴奋地仔细端详着她。姑娘因为意外”噗嗤”一笑,吹掉了嘴上的饼干屑:“爱上了,是吗?”“爱上了。结婚吧!”里亚巴哈哈大笑,”我们到时去你那儿做客。”“要知道,你非常漂亮。”乔康达非常凝重而缓慢地说。姑娘小心翼翼地迅速回头看了一眼男人们--------不会是挖苦吧--------“他怎么,是傻瓜?”“不,他是画家。”“海洋女神……”乔康达说。“确实抽多了。”斯塔斯嘲笑道。“谁,谁?”丘贡没明白怎么回事。“海洋女神……大海会冲掉一切罪恶的……永无过失的荡妇……”“女神!”柳特突然喊道,他跪在白雪公主面前,头顶着她的脚,“祷告吧,祷告吧,可恶的东西。”他抓住丘贡和里亚巴的脖子按了下去。其他人也高兴地跪下,化解了小丑般的顶礼膜拜。白雪公主哈哈大笑,用脚跟踢着他们。随后,有人抱住她一同倒在帆布上。乔康达转过身,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微笑着心满意足地看着缓缓上飘的轻烟。“中士同志,您是这样的……这样的……”麻雀结结巴巴地用力喊道,“您是最好的……您……您自己不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您是一切。说实话,您……别笑,中士同志。您甚至无法……想像,您为我做的事情……”“我有一个姑娘,叫奥利亚……”麻雀先在一个兜里,又在另一个兜里翻找,终于掏出一张照片,“就是她……我只爱她和您。我非常爱您,中士同志。我可以……拥抱您吗?”麻雀因激动而粗鲁地拥抱坐着不动的德加洛。德加洛在自己的斗室里,靠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那张穿着礼服,瞪大眼睛的自己的肖像,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黎明前的昏暗中,空降兵全副武装,背着降落伞,穿着防弹背心,挎好弹药带,在飞机旁列队。德加洛走近自己的分队,默默地,面无表情地看着第一个人的眼睛,拥抱一下、拍拍肩膀,又走向第二个。柳特、丘贡、乔康达、斯塔斯……拥抱完站在队尾的麻雀之后,他默默地转身离去,没有回头看一眼。空降兵沿着舷梯分两队走上运输机,在沉重的皮鞋踩踏声中跑进昏暗的机舱,先前进来的人伸开腿抱着后进来的肩。他们面对机尾的舱口,坐在有”杉针形花纹”的金属地板上。终于,最后一人也安置好了。于是所有人一动不动,紧张地看着方形舱口射进来的昏暗光线。逆光看去,所能看到的只是战士们黑色的剪影。像一排排望不到头的士兵队列,像是一个由许多头、许多手连起来的分不开的集合物。随着发动机的加速,舷梯慢慢升起,光亮消失。此刻,舱口剩下的只是一条窄窄的缝隙,人的脸已经看不清了,只有上百双眼睛还在昏暗中发着光。舱门”叮叮当当”地关闭了,一切消失在黑暗中。新兵沿着舷梯下到喀布尔机场灼热的水泥地上,在强光的照射下他们眯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远处停着“格拉奇”强击机和笨重的”鳄鱼”--------武装运输直升机。那上面的炮被罩布盖着。两架”鳄鱼”从机尾喷射着热能火花弹,不慌不忙地在被烈日灼热的、环绕机场的山顶上空盘旋。工兵们拿着又尖又长的探针,用皮带牵着热得无精打采的军犬站在跑道一旁。”告别斯拉夫”的歌声响起,与新兵相对,一队回国的老兵走向飞机。新老两队在水泥机场上相遇。新兵身着新迷彩服、在巴拿马宽檐帽的遮挡下脸还没有晒黑。他们背着军用品,年轻又没有经验。老兵戴着无檐帽,穿着讲究的礼服,挂着奖章、证章和金绦带。他们手里拿着年轻人喜欢的”小提箱”和日本造录音机。“送来了新兵。”老兵高兴得哈哈大笑,久经风吹日晒变成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了白牙。尽管总共只差两年,他们看起来却成熟老练得像经历了整整一生。“年轻人,量量体重吧。马上就量,为了别痛苦太久。”新来的人不做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有老乡吗?”老兵中有人喊,“有人来自彼得堡吗?”“阿尔汉格尔斯克的有吗?”“有罗斯托夫人吗?”两队人瞬间混在一起,回家的人和老乡拥抱。“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我。”柳特应道。天蓝色贝雷帽下一络稻草色头发的回国老兵走近他--------“哪儿来的?”“克拉斯。”“可我来自叶尔绍夫卡。你好,老乡。”回国兵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别害怕。会冲出包围的。一切会正常,明白吗?我走了,你也会走的。给,拿着。”他急忙从脖子上摘下绳子系着的已经发黑的阿拉伯银质多角形护身符,“开过光的。一年半,没有一处伤,你懂吗?打了18次仗,没有一处伤。”人群将他拥向飞机。“戴上,别摘掉。”他喊道,“一定别摘。新兵再来,送给老乡,懂吗?……你叫什么名字?”“奥列格,你呢?”“什么?”“什么名字?什么?听不见。”那人问。柳特只是挥手……新来的士兵把降落伞包放到水泥地上,坐下,抽起了烟,观看运输机怎样滑上跑道。飞机离开地面,突然一转向,从头上飞过,绕了一个大圈上升。进行曲慢慢停止。“三个小时,就到家了。”有人喘了一口气说。“集合!”走过来的中尉说。柳特看了看攥在手里的多角形饰物,把它戴在脖子上,放在衣领里面。新兵把武器弹药扛上肩,看着远去的飞机,相互碰撞着,沿机场走去。“看!”突然有人喊道。山那边迎着飞机急剧升起一个明亮的火点。运输机飞向一旁,企图躲开导弹,可是导弹击中了机翼。飞机抖了抖,开始下坠。稍后传来不太响的”噼啪”声。一架”鳄鱼”急速向发出导弹的地点飞去,机尾留下烟痕,山后传来爆炸声。山顶的另一边大炮在轰击。运输机向燃烧的机翼一边倾斜,艰难地保持着平衡,开始降落。机场上的汽笛悲怆地鸣叫着,全体人员行动起来,值班机组人员跑向强击机,消防车开向旷野。只有被大家忘记的刚来的新兵惊惶失措地僵在跑道上。燃烧的飞机摇晃着降落。机尾飞快地擦着地面,立刻成了碎片,从机舱里飞出的东西和蜷缩在一起的人体摔在水泥地上。断了机翼的机头径直冲向新兵群。新兵们四处乱跑。飞机带着可怕的响声将水泥地擦出火星,驱赶着奔跑的人群。就在此刻,储油罐爆炸,机场上空腾起黑红色的火柱……消防队员向还在冒烟的残片喷泡沫。惊慌失措的新兵,强忍着恶心,帮着从金属残骸中找寻食品和烧焦的人体,然后把尸体放在水泥地上。柳特发现了一缕熟悉的稻草色头发。躯体旁是敞开的”小提箱”。他捡起烧糊了边缘的老兵的相册,照片上的老乡面带微笑威武地望着他……军事基地同苏联的军事小城没有多大区别--------铁丝网围起来的活动木板房、营房、俱乐部、军人小卖部和士兵茶房,隐蔽到地下的仓库、练兵场和粗糙直观的宣传陈列室。站在司令部旁的松松垮垮的新兵疲惫不堪。一位愁眉苦脸的老兵出来点名。“里亚勃科尼、彼得罗夫、捷姆琴科、别克布拉托夫,第四连。”“再见,小伙子们,很快会见的。”皮诺切特和里亚巴向自己人挥了挥手,随老兵走了。练兵场只剩下柳特、乔康达、丘贡、麻雀和斯塔斯。“又是挑剩下的。怎么这样不走运?”斯塔斯说。“我已经饿了。”丘贡说。终于,一个圆脸卷发的准尉--------外号“西红柿”向他们走来。“怎么样,年轻人?”他愉快地喊着,“打架的、酗酒的、吸毒的、闹事的、性狂躁的……第九连给你们发工资。”枪械库里,准尉发给乔康达一支德拉贡诺夫式狙击步枪。后者把枪托靠在肩上,检查瞄准镜。“你是--------画家对吗?”“是。”准尉朝门口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能画裸体女人吗?是这样,用名信片画,”他比划了一下尺寸,“又大又好看,乳房像西瓜,屁股有我的两倍大。”“干吗画这?”乔康达很吃惊。“干吗?做生意。一半是你的。我这儿一切都是正当的。我不派你任务,你就坐这儿画,说定了?”“说定了。”乔康达忍住笑,在武器册上签名。“还有……领到钱,想买烟或罐头,别去军人商店,我这儿的便宜。只是……”他意味深长地把手指放在嘴唇上,“为自己人,明白吗?”“明白,准尉同志。”也在那个枪械库,丘贡惊讶地打量着领到的这支枪托多处裂开,支架已经折弯的轻机枪。“它怎么像被整个啃了似的?”“这是英勇牺牲的列兵萨梅林用过的机枪。他用它打死了8个敌人,还获得一枚勋章。至于上边的一些划痕,是他牺牲时被炸坏的,粘一粘就好了。”丘贡察看枪身:”歪的这么厉害,怎么用它射击呢?”“可以说,你很荣幸,木头人。”准尉感到委屈,“可以说,你用的是一件有名武器。应该骄傲才对,而你却不肯接受,有损英雄的名誉。”丘贡本想反驳,准尉却抢先说:“向后转,军人,我说了。”他大声喊,“齐步走。”年轻无知的新兵走进营房,站在门口,环顾四周。“年轻的无知者被押回来了。”远处的角落里有谁无精打采地说。“哎,青木瓜。”一双光脚从最靠门的一张床上放下来,随即站起一个穿着紧身衬衣、裤子卷到膝盖的青年人。他矮壮敦实,比麻雀矮一些,肩膀和胸却意想不到地宽,短而有力的手臂上刺有花纹。他没有拿掉嘴上的烟卷,走近新兵,厌恶地看着每一个人,“站好。立正。”他指挥道,“祝贺来到英勇的第九连。”他低下头,仔细听着--------“我没明白,军人们……我们再试一次。祝贺你们来到英勇的第九连!”“乌拉!乌拉!乌拉!”年轻的新兵喊道。“撞上了,霍霍尔。”老兵中有人站了起来,“到练兵场去欢迎他们吧,让我们睡会儿。”“没让你说话,上等兵。”霍霍尔看都没看说道。“叫我中士波格列勃尼亚克。”他继续说,同时在新兵们面前踱着,“忘记你们在集训点是什么人。在这儿,你们不是优等生,也不是两分生。在这儿你们谁也不是。而我,要白天黑夜地亲自抽打你们,把你们变成真正的战士。”新来的年轻人沮丧地对视着--------这一切已经领教过了。“没明白……”霍霍尔来了劲,“我说的不清楚吗,军人?”他停在柳特面前。“清楚,中士同志。”“就是说,这样……”中士看了一下表,“21点前打扫所有营房,要打扫得像煮好的鸡蛋一样白净。21点,出去执行战斗任务。时间已经过了。”柳特和跟在他后边的其他人,弯着腰,以短距离行进的队形隐没在黑暗之中。随后他们匍匐着爬近铁丝网,隐藏起来。仓库旁,用带刺的铁网围着的角落里有几个方格笼子。准尉“西红柿”穿着裤头,趿拉着拖鞋在喂兔子。他往方格笼里放草,摸着兔子的耳朵--------“给,我的小可爱……你也是……你也是……哎,你,我的大长耳朵……”他进门后,柳特拿出钳子和刀子,开始剪断贴近地面的几根带刺的铁丝。“听着,过来。我和麻雀--------第一组,从右进。乔康达、斯塔斯,你们第三组,以免相撞。麻雀打开笼子就跑。我拿上就跟你跑。丘贡,在这儿放哨……”柳特看了一眼四周,急促地呼了口气,“前进!”他们爬到铁丝网前,同时扑向笼子。麻雀和斯塔斯打开笼子门,乔康达和柳特抓住兔子,转身离开。跑了几步,卧倒在地,匍匐前进,隐蔽在黑暗之中。“西红柿”准尉拿着手枪从门里蹿出--------“站住!站住,混蛋,我开枪了!”他疯狂地喊着跑着,奔跑中掉了拖鞋,绊了一下,直挺挺地栽倒在地……麻雀单腿跪着,一只手将兔子按在圆木上,另一只举起刺刀的手在微微发抖。“不行。”他终于说,“最好还是把我杀了吧,我无法下手。”“真是可恶的小毛孩。”柳特从他手里拿过刺刀,抓住兔子,坚定地举起刀-------兔子瞪大眼睛看着他,吓得鼻子直发抖。柳特把刀举得更高……然而却放下了--------“你来,丘贡。”“我怎么,最坏吗?”“快点,小伙子们。”斯塔斯惊慌地看着四周,”一下子就解决了。”“那你自己宰吧。”“用手扼死。”麻雀提议。“给我。”突然,乔康达平静地说。他拿起刺刀又放下,僵立片刻,冰冷的眼神盯着兔子,他急促地呼出一口气,“咔嚓”一声砍了下去……霍霍尔、又细又高的长鼻子阿法纳西、扁平脸的哈萨克人库尔巴什和新来的年轻人拿着啃光的骨头围坐在司务长的桌旁。“你们的中士是谁?”酒足饭饱后霍霍尔用火柴剔着牙问。“德加洛。”“萨什卡·德加洛?”阿法纳西惊讶地问,“我以为,他被彻底免职了。”“是,这是你们赶上了,年轻人。”霍霍尔拖长了声音,“真够可怜……”“他彻底完了,每夜都哭,牙齿咯咯响--------指挥了那场战斗,在送往塔什干的军医院之前折腾的人家无法睡觉……要知道,他曾是个快乐的小伙子……医学上称这是什么?”他推了一下库尔巴什。“震伤。”“我以为,你会说更好的词,这你不说我也知道。”“白雪公主还在那儿吗?”阿法纳西问道。“在那儿。”柳特答道。“大家相互看着,笑了起来。“看!”阿法纳西撩起贴身内衣,他的前胸文了一个姑娘的侧面头像,“怎么样,像吗,画家?”“多少有点。”乔康达模棱两可地回应。“这是一个小伙子凭印象刺的。一年后已经……”阿法纳西脉脉含情地瞟了一眼文饰,“西红柿呢……发现了吗……”他突然不再笑了,“那家伙把萨梅林的机枪给了他。”他指指丘贡,“看见了吧,他用新的替换。已经给了“幽灵”(注9),这会儿销了账。”“怎么,他在同“幽灵”做武器买卖?”麻雀吃了一惊。“难道是他一个人这么做吗?你怎么,昨天才来到这世上?”霍霍尔耸耸肩,“用我们的枪打我们的人。我们很少遭遇到敌人的武器。只有阿拉伯人,雇佣兵……还记得吗,”他朝库尔巴什点点头,“那次我在山口拣到美国的M-16型机枪?可我怎么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射击的……值勤的士兵朝司务长的屋子看了一眼:“阿塔斯,西红柿来连里找了。”“都拿掉,快!”霍霍尔指挥说。霎那间,大家用报纸包起骨头塞进柜子,把茶壶放在了桌上。西红柿准尉推开门,呆立在门口,用像兔子一样小而灵敏的鼻子闻着。“请进,准尉同志。”霍霍尔蛮横无礼地笑了起来,“我们正在喝茶呢……”“无论如何我会找到这个混蛋的。我要让他的嘴唇烂掉。”西红柿低声威胁着,“从工兵那儿牵只狗来,顺着脚印闻。”他沿着兵营走了。“他要真是这样做呢?”斯塔斯担心地问。“放心吧,”霍霍尔懒洋洋地吸了口气,“3天后就去战斗部队,战争不等人……”载着士兵的装甲车队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行进。这里,山前地带,路两边的山坡要缓一些,在一段较平缓的坡上,一条小河时隐时现地在宽宽的石头河床上流淌。眺望远处,地平线上,几座山岗隐约可见。在路的两旁时不时出现已经生锈了的烧焦的卡车残骸、被烟熏黑了的侧翻的坦克、轮子朝上底部炸裂的装甲车和飞到一边的炮塔;烧焦的运油车像个大黑桶似的悬在崖上。工兵拿着工具,拉着军犬站在那里,为车队放行;炮兵藏进战壕,将炮塔对准山那边;装着导弹的两架“鳄鱼”在头顶”嗡嗡”响着沿小河飞去。新兵们怀着好奇心小心谨慎地转着头来回观看。这时路边出现了一队服装式样特别的士兵。“这是什么人?”斯塔斯问。“年轻人!”阿法纳西喊道,“阿富汗政府军(注10),盟军……最可怕的就是同他们一起工作。一有烤肉味,看都不看就动手抢。你以为侧翼已封闭,可他们却在你身后3公里……我们就碰上这么一次。那时因为他们--------他娘的,我们陷入包围,指望……”“嘴巴真会说。”霍霍尔恶狠狠地喊,他揉着有点肿的脸颊,嘬着发疼的牙齿,“回去给女公民,给娘们吹吧。坐在装甲车上,眼睛盯着石头,你不会吃亏的。”“哪儿归杜什曼管?”乔康达问。“铁丝网后边,就是那儿。”阿法纳西向山村点头示意,“坡上,梯形台阶上没有窗户的泥草房。日安,朋友和兄弟。”他向观看车队的阿富汗人挥手。对方早已做好准备,挥手回应。“怎么样,较量一番,谁会第一个被“幽灵”撂倒?”老兵中有人提议。新兵互使眼色,笑了起来。“你们这儿谁是第一,中士同志?”麻雀问道。“萨梅林……对方不乐意地回答,“第一个收拾“幽灵”,第一个飞走……”路一直通到山上,坡越来越陡。小河在陡峭的悬崖下闪闪发光。车队停下了。“到站了,列车不再前行,请下车。”阿法纳西第一个跳到地上。战士们跳下装甲车,活动着已经麻木的双腿。中午的骄阳,灼热似火,空降兵沿着小路快步登山,背负的东西已高出了他们的个头:每个人除了防弹背心、自己的背囊和装满的弹药带外,还有迫击炮筒或炮架,两个捆在一起吊在脖子上的炸弹,或者肩上扛着喷火器、发报机、帐篷、装着12升水的橡皮军用水壶、机枪子弹带、掷弹筒、炮弹箱……汗水流进眼睛,嘴唇由于酷热而干裂。他们不说一句话,只能听到紧咬的牙关哼出含糊不清的骂人话。每个人都在独立地同常人不能承受的疲劳和酷热搏斗着。每走一步,他们肩上的东西都在加重……“休息5分钟……5分钟……5分钟……”前面传来了命令。太阳已经下山。战士们坐下,摘掉头盔,把背囊靠在石头上,让肩膀能轻松一分钟。他们急切地喝着水壶里的水,吃着干粮,毫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霍霍尔用手捂着脸,难受地摇着头。“你怎么啦?”走到他跟前的连长问道。他拿开捂着发肿的脸颊的手:“上火了,感染……”“你是用脑袋思考还是用别的什么?这在基地是得卧床的,找医生了吗?”“我以为,自己会好的……”“他以为。真是自说自话……库尔巴什,过来!”“库尔巴什,库尔巴什,大尉叫你。”一个接一个地把命令传过去。库尔巴什拿着药箱跑来,检查发病的牙齿。“是这样……要拔掉……“就这样拔,妈的。”霍霍尔叫道。“我又不是牙医,连钳子都没有。”“无能的矮子……谁有平口钳子?”霍霍尔喊道。有人递给他万能钳。“这样,要连根拔掉,否则更糟。”库尔巴什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混蛋。扶着头。”霍霍尔对柳特说。柳特扶住他的前额和后脑勺。霍霍尔张大了嘴,把钳子伸进嘴里……麻雀、乔康达,还有其他许多人不由自主地背过脸去。霍霍尔拔出牙,吐出血,往嘴里塞了一块卫生员递过来的浸了酒精的棉塞。“开路!”他咬着牙说,随后站了起来。黎明时,他们来到陡峭的坡上。向山下望去,峡谷里,路仍在盘桓。“占领高地,加固防卫!”大尉喊道。他在通讯员身边坐下,拿起话筒和耳机:“一号,是我,九号……一号……我是九号,已经占领阵地……”他装好信号弹发射筒,发出绿色信号弹。稍后片刻,远处的高空升起一颗回应弹,之后从另一方又升起一颗。“邻居,我们的近卫营。”大尉用麦克风喊道,“祝贺进入新驻地。”战士们一字散开,像准备好了似的,用冲锋枪向高空扫了一遍。“别动!”霍霍尔指着乔康达,突然喊道。乔康达刚抬起的脚僵住了。“后退两步!”乔康达像机器人一样,后退两步。“你干吗,可恶的家伙,和娘们在大街上散步呢?看着脚底下。”霍霍尔向新来的人一招手,他们走近他。“看着---------“花瓣”,最卑鄙的雷。”他指着小小的、在石头之间很难发现的、好像玩具一样的黄球。“碰到它,会让脚和鞋一起炸掉。穿皮鞋,炸到这儿;穿靴子,炸到膝盖。不管走哪儿,躺哪儿,都要仔细检查。那儿就有一个,等着呢。”他向地雷扔了一块石头,传来低沉的爆炸声。新兵继续向前,小心看着脚下。稍远处,队伍的另一头,传来一声爆炸,接着又是一声。“霍霍尔!”阿法纳西在远处挥手,“穆罕默德的礼物!”霍霍尔带着新兵走近山坡上一口敞开的深井。“见鬼……”“这是什么?”麻雀朝下看着,问道。“灌溉用的地下沟渠。”阿法纳西说,“旁边是山村,可水在那儿。”他用手指着谷底,“于是,他们从山下最近的泉眼引过去。开头是这样的井,到了那边就朝两边延伸,也许有10公里……”“这得挖多少年呢?”斯塔斯很惊讶。“也许,它已经有500年了。”阿法纳西笑了。乔康达嘘了一声:“就是说,我们的伊凡雷帝执政时,他们已在这里修建了水道?”“别吵了。”霍霍尔低声命令,”柳特、丘贡、麻雀,往前继续探查。”他说,“看看还有出口吗?有时,“幽灵”会顺路摸过来……”他拿来铁丝和手榴弹,在井的周围拉上了警戒线。随后,战士们找到相对平坦的一块地,解下装备,脱得只剩下衬衣,像蚂蚁搬家一样,搬来扁平的石头,一块块堆起。很快,带有炮口和机枪口的石头掩体在阵地周围垒起。随后,像上了发条似的,没有挺直身子的时间,他们便在碎石地上挖战壕、堆放食品和弹药的坑道和地窖。黄昏时他们已经在敞开的坑道里支起了帐篷,并把军用品放在地窖里。夜里,他们筋疲力尽地伸开四肢,或者枕着胳臂,倒头便睡,连梦都来不及做。被山岭遮挡了一半的月亮,好像被不公平地分成了两半,露出微弱的亮光。斯塔斯握着冲锋枪沿着阵地旁的斜坡来回走动,小心警惕地观察四周。这里,因为垒着石头,阴影地方多,有光的地方少。周围一片寂静。脚下的碎石声,甚至自己的呼吸声似乎都震耳欲聋。“一号。”远处传来喊声。“一号有。”更远处的哨兵回应道。“二号。”“二号有。”斯塔斯喊道。他又走了几步,转过身慢慢返回。他瞪着发困的眼睛,不住地眨着,他摇摇头,想赶走睡意。但是走着走着眼睛就闭上了。他绊了一下,惊慌地一哆嗦,举枪四面环顾。然后抱着冲锋枪,坐在石头上。“一号。”“一号有。”“二号。”“二号有。”斯塔斯应着,已经睁不开眼……当石头后面悄无声息地闪过两个影子时,他的头已埋在怀里,正在打盹。一只有力的手向后拽着头盔,用皮带勒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同时从他手里拿走冲锋枪。斯塔斯惊慌地使劲蹬脚,就在此刻肚子上狠狠地挨了一拳,他弯下了腰。他被从小路带走,手和脚被捆着,头上套着袋子。随后,他被扔在地上,借着手电光,有人用普什图语严厉地向他提问。一只手向上托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把刀子放在他的喉咙上。“啊……啊……”斯塔斯在布袋里哼哼着,整个身子弯成一团。刀刃慢慢地,仿佛是在量尺寸,在他的喉咙上从左耳到右耳划了一道不深的划痕……随后猛地一扬手,割断了口袋、手和脚上的绳子。斯塔斯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然后用颤抖的双手迟疑地摘下口袋,坐了起来.“伙伴们……”他环顾四周,可怜兮兮地笑了。地窖里,霍霍尔、阿法纳西、库尔巴什站在他的周围,稍远的出口处,站着柳特、乔康达和麻雀。“怎么样,做了一个可怕的梦?”霍霍尔体谅地问,又帮他站了起来,但是,他一挥手,用力砸向他的牙齿。斯塔斯倒向阿法纳西,后者抓住他,加上一拳,又将他推向库尔巴什。好长时间,他们一声不吭,残酷地对他连推带打,直到斯塔斯跪倒在地,血从鼻子和嘴里流出。霍霍尔猛地拎起他的头--------“知道吗,这会怎么样?要给你看吗?”他疯狂的对他喊,“会从这儿进来的。”他指着入口,“把睡觉的人推下山,不让他哼哼,然后从这个耳朵到那个耳朵割喉咙。就这样。”他用手指顺喉咙划过,“一个一个地割。像宰猪一样,一个一个地杀了30个小伙子。这都是因为一个人,唯一的一个在岗哨上睡着了的操蛋货。”他用尽全身力气给了斯塔斯一拳,后者倒在地上。霍霍尔扑向没精打采地站在入口的年轻人,给他们一人一个嘴巴--------“这不是演习,不懂事的家伙,这是战争,如果谁还没有明白。”他叫道,“这儿不是打两分,这儿是杀人。如果谁还敢站岗睡觉,我就枪毙他。让一个混蛋丧命总比让所有人因为他丧命好。……把这个臭狗屎弄走。”他朝不省人事的斯塔斯吐了一口唾沫,“麻雀,代替他站第二班岗。”乔康达迅速地用几个线条画完了一幅画--------群山、路上的装甲车,底下是精巧的连体字题词:“阿富汗”。战士们围着他,在他背后看着。“高水平啊!……”一只只手轮流拿着画看,“有时间给我画一张行吗?”“行。”其中的一个战士躺下,脱掉贴身衬衣,另一个给他胸前涂上花露水,贴上画,乔康达用针蘸上墨水,开始刺出画的轮廓。“乔康达,霍霍尔叫你。”有人喊。“来了。”乔康达放下手上的活,“回来再弄完……”太阳底下,丘贡眯着眼,用机枪对着斜坡瞄准。枪把上的裂痕已经用带子缠好。他在瞄准镜中看到一块大石头,一梭子弹打了过去,石头的左边喷起10米高的水柱。丘贡惊得目瞪口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水柱,然后狠狠地骂着,开始用万能钳调整准星。再次用歪歪扭扭的枪瞄准石头……乔康达拿着火柴盒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地窖。老兵们正在玩牌。“中士同志,列兵彼得罗夫斯基完成任务。”“去领手榴弹吧。”霍霍尔把“大王”朝库尔巴什面前一扔,喊道,“追吧,矮子。”对方懊丧地咋着舌头,悄悄地骂着,撕下一小片纸,签了名。霍霍尔从兜里掏出一沓这样的字条,又加上一张。然后,看了一眼乔康达,又看了看表--------“迟到两分钟。算了,第一次就原谅了……拿来。”他往嘴里塞了一支烟。乔康达把火柴盒递给他。霍霍尔打开,慢慢地抬起头--------“我没明白……你,挖苦我吗,军人?”他朝满是污垢的纸牌上扔下三根火柴。“谁都没有火柴,中士同志。”乔康达摊开双手,“剩下的全……”“你知道队伍什么时候开拔吗?我们还要在这儿坐多长时间--------一天、两天、一周?”霍霍尔叫道,“一小时后拿火柴来,两盒。”“我能上哪儿去找呢?”“我怎么知道。找、偷都行。命令,懂吗,军人?开步走!”霍霍尔开始交待新的任务,“听着,画家。”他又喊道,“没有火柴最好别回来,我会把你说得像特列基亚科夫画廊的画一样,明白吗?……”乔康达走出地窖,不知所措地看着山坡和空无人迹的下山路。突然发现,阵地下边的小径上有一个阿富汗中年男子骑着一头无精打采的毛驴。他向男子跑去,但是又马上回到战壕里,拿上冲锋枪,在兜里揣了两盒肉罐头,再向山下跑去。男子听到喊声回过头来,却用脚后跟踢了一下毛驴,走得更快。“站住,说你呢,耍阴谋的,站住!”那男子终于停下来,小心翼翼地侧身看着。乔康达跑近他--------“火柴。”他比划着,“懂吗,火柴,两盒。”他举起两个手指。然后在兜里翻找。那男子吓得跳到一边。终于掏出两个罐头,“这--------你,火柴--------我,懂吗?”男子笑着点头,指着前边,用脚后跟踢了一下毛驴,做手势建议他跟在后边。乔康达没有把握地朝阵地方向看了一眼,跟他走了。他们走出很远。然后小径拐了个死弯。乔康达最后一次向阵地方向看了一眼,将冲锋枪端在胸前,迅速扫视了一下石头山坡。男子不急不慢地讲着什么,丝毫不关心,对方懂不懂他的话。很快,眼前出现了一个山村、村旁的一小块平地上,一个身着长袍、头戴耳机的青年人在用陈旧的木犁耕地。看见乔康达他们,他摘下耳机,超过他们,快速朝村里跑去。也许,村里早已发现了他们。村边聚了一群人--------男人和站得稍远点的孩子们。乔康达拉动枪栓。那男子转过身,用手比划着:一切正常。他用本民族语言说了些什么,人群默默散去。男子跳下驴背向前走,乔康达跟着他慢慢地穿过人群,手指扣在扳机上,眼睛不停地左右前后四面环顾。那男子将他带到一个土屋前,打开摇摇欲坠的门。乔康达小心翼翼地跟他走了进去。看得出,这儿像是一个谷仓。光光的土地上堆着装满种子的口袋。男子伸出手:“拿来。”乔康达没有松开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拿出一个罐头,随后不好意思地躬着身,用左手从右边的衣兜里又掏出第二个。男人指着地:“坐下”,然后走了出去。乔康达背靠口袋坐在土地上,枪口对着门。屋里昏暗而憋气。阳光从屋檐下小小的窗户射了进来,屋里旋起团团灰尘。门开了,走进一位缠着头巾,满脸皱纹的老头。他的脸像烤苹果一样又皱又黄,一只眼珠上蒙着一层白翳,裸露的牙床上露着两颗腐烂而畸形的烂牙,简直就像东方童话里可怕的巫师。他微笑着,默默地在乔康达对面坐下,唯一的一只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他。乔康达坐着,僵硬的手指紧握着冲锋枪,浑身汗水直流。他用舌头舔掉嘴唇上的汗水。每一次,当他把眼睛转向老头时,老头脸上便自然地浮起笑容,露出两颗烂牙。门突然打开,乔康达抖了一下,端起冲锋枪。两张脏兮兮的孩子的脸朝里望了望,嘿嘿笑了笑,不见了……终于进来一个年轻小伙子-------“给。”他将两盒火柴放在靠门的口袋上。乔康达站起身,侧身走近。他不想背对老头,就用枪对着小伙子,让他退得更远些。他拿起火柴,装进衣兜里。“走吧。”小伙子指着门。乔康达重又调整枪口,示意让小伙子前边走。他最后一次看了看微笑的巫师,走出门去。他浑身被汗湿透,胸上和腋下全是大块汗渍,不过他还是慢慢地穿过人群。“走吧。”小伙子指着小路,“快走。”乔康达走在小路上,不时回头,警惕背后的每一个动作。终于忍不住奔跑起来。按照德加洛教导的:十步向右--------卧倒,十步向左------卧倒。村民们默默地站在村边,看着他在路上忽左忽右地跑着。当乔康达拐过弯现出身影时,穿着装甲背心、荷枪实弹的20个士兵端着冲锋枪成散兵线正向他走来。他双腿发软,强撑着走近自己人。“没少胳臂腿?……”连长老远就喊,“谁让你离开阵地的?”乔康达走近时,他压着火气问,“想立功吗?毕加索,白痴。”他在乔康达脖子上砍了一下,”木瓜脑袋,你妈的。罚做三次勤务。”“三次勤务,大尉同志。”乔康达应道。大家返回。“怎么这么久?”霍霍尔在大尉背后问,“我们就要冲锋了,拆掉石头搜村子……弄到了?”乔康达从兜里掏出两盒火柴。“你看,全都浸湿了。”霍霍尔笑了,“好,是英雄。”他在乔康达背上拍了一下,“祖国不会忘记的。”静静的山谷传来轻轻的轰鸣声。“他们来了。”霍霍尔喊道。声音越来越近,充满整个山谷。远处的山下,拐弯处终于出现了一列车队。前边是装有沉重的扫雷器的坦克,其后是载着步兵的装甲车,再后边是带有顶棚的“乌拉尔”运输车,大炮牵引车、油车、移动通讯站、自行火炮;然后又是油车、盖着防护罩的”冰雹”导弹,然后是卡车、战地厨房、自行火炮。车队绵延整个峡谷,拐弯处又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新装备。“我的天,一共有多少啊?”麻雀高兴地喊着。丘贡的嘴唇微动,想数清有多少。乔康达用步枪的瞄准镜观察坐在装甲车上的士兵、头露在舱外的机械师--------驾驶员和集中精力驾驶“乌拉尔”的司机。突然从上边什么地方一股烟柱朝车队飞来,接着又是一股。第一颗榴弹在飞行中爆炸,第二颗落在卡车的车身上。“乌拉尔”被燃烧的帆布包围,步兵们从装甲车上纷纷跳下,以车身作掩护。尽管看不见敌人,坦克关上了舱口,调转了炮塔。“他们在那儿。”霍霍尔指着,第一个扑向山脊。柳特、沃罗别依和乔康达紧随其后。霍霍尔边跑边向闪现在石头间的“幽灵”打了一梭子弹。对方不予还击,还往山上跑。战士们边跑边打,包围了他们。乔康达跪在地上,把枪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在天的背景下,他清楚地看见一个“幽灵”--------穿着褐色长袍的大胡子男子。他冷静地通过瞄准镜捕捉到他,扣下扳机。但那个人突然消失,仿佛钻进地里。子弹在目标刚刚呆过的地方击中了石头。霍霍尔跑近用石块搭建的地洞口,拿出手榴弹,丢进去急忙闪开。塌陷的坑道里冒出一股烟尘。霍霍尔在墙上擦了擦胳臂肘和膝盖,跳了下去,对着黑暗的坑道深处打了长长的一梭子弹。柳特紧跟着也跳了下去。在低矮的坑道里他们弯着腰轮流射击,向前搜索着。“卧倒!”霍霍尔喊道。两个人脸朝地卧倒。在一瞬间的寂静中传来手榴弹顺石墙飞来的“咝咝”声。爆炸声起,爆炸的气浪顺着坑道猛冲过来,碎石屑冲向石壁。霍霍尔向黑暗中又打了一梭子弹,紧张地埋头倾听,然后站起身来。他拣到一个手电筒。用它照着没有尽头的坑道墙壁,又用手指蹭了蹭墙上的新鲜血迹,然后在手掌上抹掉,“走了。”他说,“要仔细搜查村子,看看是谁来过……”身后传来脚步声。霍霍尔调转手电筒-------麻雀握着冲锋枪向他们走来。“好啊,援兵来了。”霍霍尔高兴起来,“可我在想,他们干吗绞尽脑汁冲了过来?原来他们看见了麻雀……走吧,亡命徒,战斗已经结束。”他踢了麻雀的屁股一脚,将他推出洞口。他们坐上装甲车前进。这支不大的车队艰辛地向越来越高的山路上攀援,每辆车的发动机已烧得滚烫。路的左边是深不可测的谷底,隐约可见一条小河在闪闪发光;路的右边是陡峭的山崖。乔康达把画夹放在膝上,克服车子不断的颠簸,快速用铅笔画出风景的轮廓,不时地呵着僵硬的手指。霍霍尔不满地看着他,却没有说话。“冷,见鬼……”麻雀蜷缩起来。“加点衣服,这样高的纬度,”阿法纳西应道,“山口就要到了……太阳快要落山了--------就会这样……冬天更可怕,坐在车上,那两个小蛋冻僵了可以把车顶敲响……”“可这个不会冷的,”斯塔斯笑着,朝平静地睡在装甲车尾部的丘贡点了点头,“脂肪保暖,是吗?”“中士同志,”柳特对霍霍尔喊道,“野蛮人是什么人?”“你会看到的……”霍霍尔笑道,“最远的驻防军……就像去天边……这就是第九连。所有正常的人已经在基地……所有位置都占满……”他狠狠地朝车下吐了口唾沫。“啊?”丘贡慢慢站起,惊讶地喊着,“啊-啊-啊!!!”突然他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从车上跳到地下,双手拍着装甲车后发热的部位,在地上乱蹦。车队停下。在战士们的哄笑声中,丘贡垂下眼睛,不停地喊叫,还将裤子褪到膝盖,不停地跑着,试图让烧伤的屁股凉快一点儿。“发生什么事啦?”机械师-驾驶员探出头问。“傻瓜在散热器上睡着了,烧伤了。”“混蛋。”机械师走到丘贡身后,揍了几下他那裸露的屁股,“我还以为,发动机油沸了,走不动了。原来是他,这个蠢货,用屁股把空气挡住了。”战士们笑得前仰后合。“结束滑稽表演吧,”连长喊道,“天黑前赶不到了。卫生员,过来!”车队重新上山。丘贡哼哼着,松开裤子趴在车上。可以看见他红肿的屁股上起了一个个水泡。“要敷一敷。”库尔巴什说,“治烧伤最好的办法。”“我来吧。”斯塔斯早做好准备站了起来。“不,我来。”“我来敷。”丘贡小声说,“敷些什么药……”库尔巴什把纱布盖住药膏,用绷带把整个屁股都包住。“你现在很痛吧,丘贡?”乔康达富有哲理地说,眼睛并没有离开自己的画作,“不,当你走进卫生所给你揭下纱布的时候还会更疼的。这是中国在中世纪的一种酷刑,到时候最好给他嘴里塞个小木块,让他别叫。”丘贡只是用手抓住钢板,不时地哼哼着。警备区(路旁一小块地,几个半掩在地下的地窖和自动监视站)像燕子窝一样设置在悬崖上。四周是石头垒的带枪眼的掩体。每个地窖,通讯站,甚至夏日的食堂(木桌和凳子)全都被高高的石墙包围着。这很容易使人想起中世纪的城堡,只是在高高的旗杆上飘着一面红旗。在山崖和军营之间用沉重的水泥板隔出一条蜿蜒的小路。看得出,这里早就在等车队了。大门口集合了20个人。车刚一停下,经过长途跋涉疲惫不堪的士兵们便跳下车,疯狂地奔向战友--------高兴地匆匆握手,脸对脸,拥抱每一个人,“你们好,小伙子们!你们好……阿绍特……科良……米海依……你们好,伙计们。”“卸车!”大尉喊道,”站在车旁边。”黄昏时候,战士们排成一条散兵线,手递手地传送弹药箱和食品箱。油车顺着注水口将燃料灌进掩蔽的储油罐里。霍霍尔利用时机,给机械师-驾驶员使了个眼色,俩人走到装甲车后边。“给点葡萄酒。”霍霍尔求道。“你干吗,这可是大尉的。他会看见的。会拧下我脑袋的。”“有5升呢,他不会发现的。应该犒劳一下小伙子们,不是吗?”司机瞄着周围,从车后拧开备用燃料桶底下的塞子。霍霍尔放上密封罐。一股带沫子的黄褐色液体带着发酵的葡萄干从出水口“咕嘟咕嘟”冲出。“发酵了?”霍霍尔吸着鼻子,问道。“你怎么?太阳晒昏了头!……”司机堵上了出水口。晚上,霍霍尔、阿法纳西、库尔巴什和柳特,以及小伙子们在拥挤的地窖里围坐在低矮的小桌旁。在不时忽闪的昏暗灯光下喝着家酿啤酒。他们从密封罐往杯子里斟酒,转着圈轮流喝。丘贡趴在垫子上。他的面前也有一个杯子。“我说,姑娘们现在穿什么样的衣服?”阿绍特问道。“看,离开地方半年了。”霍霍尔向新兵们点了点头。“什么穿什么?”乔康达耸耸肩,“连衣裙,牛仔裤。”“听我说,我知道,不穿装甲迷彩服,是吗?我是说,穿什么样的连衣裙?说详细点,好吗?”“好,今年夏天穿的裙子是这样……完全透明的,在太阳底下可以反光……你一看,腿像举重运动员的腿,反正流行……”“是这么长的吗?”阿绍特比划着长度。“不,更短……下摆这么宽,向四周飞。风一吹,所有人都能抓到裙子……”“那戈尔巴乔夫--------我听了收音机,不过不明白,”坐在阿绍特旁边,浅黄头发,慢吞吞的米海依开始说,“关于这个改革,人民说什么,相信吗?或者又是一场……”“听我说,你什么时候能闭上嘴巴?”阿绍特生气了,“没看见我在和人谈话吗?……”他转向乔康达,眼睛发着光,问,“人在走路的时候,裙子来回摆动,来回摆动,是吗?”“是啊。”“怎么,就这样走路?”“就这样走路。”乔康达耸耸肩。“哇,这不是招惹人吗?”他兴奋地用手拍着自己的膝盖。“男子汉们……”柳特问,“你们在这儿呆多长时间了?”“一年半了。”“15个月。”米海依说得更准确。“听我说,没有你我会数出来,和你在一起真让人难受。听着,别张嘴!……”阿绍特挥了一下手,“我们就这样坐着……半年来一次车队,运来燃料和弹药,然后又这样坐着……缠头巾的男子骑着毛驴一周来一次,就是这,也很高兴……”“为什么?”麻雀问。阿绍特耸耸肩:“说明我们还在……”“等等……”霍霍尔仔细看着挂在墙上的照片和杂志上剪下来的剧照,“这是白雪公主吧?”“兄弟,你也是从我们集训点来的?”阿绍特高兴起来,“她怎么样,还在那儿吗?”“在。她能去哪儿呢。”阿法纳西笑了,“看,这些年轻人也是她送的。”“我亲爱的。”阿绍特从墙上揭下照片,深情地抚摸着模糊不清的照片,“美人!”大家轮流看照片。“她多大年龄了?”阿绍特问。“17岁,”柳特说,“根本没变。对吧?”他把照片递给麻雀,使了个眼色。麻雀皱起眉头转过身。柳特、乔康达,连丘贡全都笑了。“就这样从早坐到晚,瞪眼看着峡谷那边……”阿绍特点着头说,“相信吗,我已经知道每个石头的模样。愿意的话,不用看我就可以挨个给你讲。从右起下边那块是大象。高一点的是小蜥蜴,然后是断口--------小裂缝,然后是塔拉斯,他是我们的一个小伙子,狙击手从那儿打死他的,然后是犬牙……”“然后是乌龟,”米海依说,“然后才是犬牙。”“可我说是犬牙。”阿绍特生气了。“乌龟在先。”“你干吗,多嘴的家伙?你是在对谁说话呢?你是在对我说话吗?”“干吗老是这样说我?”米海依终于反驳了,“那你是什么,山羊。”“好,走吧,”阿绍特跳了起来,“我们去看,如果第一个是犬牙,我给你一个嘴巴,明白吗?什么,眼睛有问题?”“好啦,男子汉,别闹了,别吵了。”霍霍尔和阿法纳西拉开在桌旁打起来的两个家伙。霍霍尔从密封罐里倒酒--------“让我们为归国复员干杯,男子汉们。在这儿的时间不多了。列宁爷爷怎么说的?回家是不可避免的,就像帝国主义垮台一样。”他们碰了杯。阿绍特还是无法平静,瞟了一眼米海依--------“在想复员的事,知道我期待什么吗?你以为娘们就是一切吗?信不信,我有一个愿望:早上醒来,不再看到这副嘴脸。”“好啦,好啦,来吧。”霍霍尔用自己的茶缸碰了碰阿绍特的。一位胸前挂着夜视镜的“野蛮人”向地窖里看了一眼,瓮声瓮声地通知:“莫斯科时间22点,根据要求转播音乐会。……怎么样,男子汉们,去练练枪吗?”“滚吧,”阿绍特一挥手,“让我和年轻人做笔小买卖……听我说,帕杰丰,”他又追出去喊道,“带上年轻人吧。”柳特、乔康达和麻雀用询问的眼光看着霍霍尔。“去吧。”霍霍尔笑了,“去打吧。”年轻人急忙拿起枪和外衣。他们跟在帕杰丰后边,弯着身子来到山崖边上的石头掩体。掩体里枪眼的旁边已经坐着几个战士,他们用手挡着亮抽烟。一个戴耳机的战士躺在手提定位器旁。定位器是一个小手提箱大小的、装有辅助照明仪器的小铁箱。竖起的垂直天线慢慢地左右旋转,捕捉对面山坡的目标。帕杰丰坐在定位器旁,用望远镜观察。柳特、乔康达和麻雀小心谨慎地看着石头掩体上方伸手不见五指的峡谷。定位手停止转动天线,慢慢地一毫米一毫米地转动微调器,最终举起了手。战士们把烟掐灭,拉动枪栓,把枪架在枪眼上,在寂静中度过难耐的几秒钟。所有人都看着定位手。他眯着眼,紧张地收听只有他一人可以分辨的声音。“来了?”帕杰丰小声问。负责定位的战士默默地用手指着仪器,仪器上勉强显出一个细细的箭头。“多少?”“5个……或者6个,弄不清……”定位手答道。他弹了弹转向器,重又调了调微调器,仔细听着。“乌龟上边一点,犬牙左边30米。就在大象底下……”他终于说出方位,摘下耳机,也拿起了武器。帕杰丰用望远镜瞄着那个方向:“他们在那儿……“亲爱的朋友们,你们好,请在你们的收音机旁坐得更舒服点”……他用鼻子哼着,“好像是5个……他放下望远镜。”阿罕默德!!!”他突然大声叫道,致使柳特和朋友们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是你吗?!”回声飞向整个峡谷。“廖沙!”那边传来声音,“撒拉姆,阿列克,亲爱的。”“阿罕默德,你还活着呢,可耻的臭狗屎?”帕杰丰加劲装好发弹筒,“现在我就要把你折磨死!”“廖沙,我要割断你的肠子,掐断你的喉咙……”“你会难受的,你的东西不够用。”帕杰丰发射信号弹。信号弹飞过山涧,那死气沉沉的蓝光在峡谷里留下异样的光影。就在此刻,峡谷那边打来几梭子弹。战士们一起从掩体还击,大口径的机关枪“哒哒”响起。爆炸声、四处传来的回声在山间回旋,曳光弹长长的光线交织在一起,将整个峡谷吞没。柳特、乔康达和麻雀瞄准峡谷那边冲锋枪扫射的火力点,用各自的武器射击。子弹打在掩体的石头上,在头顶发出刺耳的尖叫。麻雀滚到一边,换装子弹夹。就在此刻,子弹打在掩体的墙上,反弹过来,在他的头盔上擦过。麻雀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头,摸到了黏糊糊的东西。过了一秒钟,他又出现在掩体的枪口,疯狂地按下扳机。“现在请听你们喜欢的旋律--------《月色下的峡谷小夜曲》!”帕杰丰说,“柯良,开始!”战士中有人慢慢站了起来,把火箭筒扛在肩上。火箭弹留下发光的弹痕,飞跃峡谷在对面坡上爆炸。紧跟着是第二颗。那边的枪声稀了,之后完全停了。帕杰丰把手一挥,这边的枪声也停了。远处群山的最后一个回声也没了。峡谷又是一片寂静。帕杰丰用望远镜观察一阵。“到此,他们走了……”他说,“听众点播的音乐会结束了。朋友们,下次再见……”他报告着。回地窖的路上,柳特和乔康达轮流摸着麻雀钢盔上的弹痕细看。“不,你想,”麻雀高兴地讲着,他还没从同看不见的敌人的激烈战斗中平静下来,“打到墙上,从墙上反弹到石头上,又直接擦过钢盔。飞来飞去,就像在……不,你看:如果再低一点儿,就直接打在额头上了……”早上,麻雀背着巨大的橡胶军用水壶从驻防地下到峡谷。他把冲锋枪挂在胸前,两只手攀着石头,在陡峭的山路上悄悄往下走。跳过一块巨大的石头,不由打了一个寒战。距他3米处,一个穿着阿富汗长袍的年轻人弯身从石头底下的喷泉往皮囊里灌水。冲锋枪放在他身后的地上。麻雀急忙拉开枪栓。两人都僵住了,相互看着,紧张地捕捉对方的每一个动作。终于,小伙子慷慨地笑了,黝黑的脸上露出整齐的白牙--------“廖沙?”他问。麻雀摇了摇头。“沃洛佳。”他突然用沙哑的嗓音说。“噢,沃洛佳……”青年人笑得更开朗,“撒拉姆,沃洛佳……”“你是阿罕默德?”“阿罕默德,是。”年轻人点了点头。他没有改变姿势,看了一眼只装了一半的皮囊。麻雀向上边的驻防军方向看了一眼,他不知道怎么办。他们再次互相盯着对方。“我很快就走,”阿罕默德向皮囊点点头,”你很快,完全不用等。”麻雀点了点头。“住塔什干,是吗?”阿罕默德问,“爸爸-妈妈,塔什干?”“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西伯利亚。”“噢,西伯利亚!”阿罕默德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冷……西伯利亚有姑娘吗?有,是吧?”他笑了。这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伙子,麻雀的同龄人。“爱她,是吗?叫什么名字?”“奥利亚。”“奥利亚!”阿罕默德笑了,挤挤眼,“漂亮吧?”“是……非常漂亮……”麻雀也试图笑笑。“我的姑娘叫法吉玛,也很漂亮。你非常爱……噢,未婚妻。法吉玛,也是未婚妻,对吗?”“未婚妻。”麻雀笑了。“未婚妻,对……”阿罕默德高兴地点头,“另一个村子,在那儿……很快就是妻子了。在我家住。很快……”皮囊灌满了,水从口上流了出来。阿罕默德特别示意,自己没有过激行为:他用眼神表示,自己要做什么--------扎好口,将皮囊用绳子背在背后。他退到冲锋枪跟前,双手伸向前,慢慢蹲下拿起冲锋枪的背带,眼睛却没有离开麻雀,一步一步地后退。背着身登上陡峭的小路是不可能的,他终于慢慢地转身离去,拿着冲锋枪的一只手平举着远离身体;但他仍处在麻雀的射程之中。突然,他的一只脚在一块小石头上滑了一下,也就在此刻麻雀慌忙按下扳机。阿罕默德脸朝下跌倒,滑到麻雀的脚下。因为皮囊被打穿几个眼,几股细而清澈的泉水从中涌了出来。然后被染成了玫瑰色,等水彻底流完了,就变成了红色……驻防军的10多个战士踩着散落的石头顺着小径滑了下来,他们握着准备好的冲锋枪,边跑边向坡上张望。“你开的枪?”霍霍尔老远就喊。麻雀点头,并指着自己的脑袋。战士们绕过大石头,围住死者。“他从哪儿来的?”阿绍特问,“全看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幽灵”在乱跑。”“他是阿罕默德。”麻雀平淡地说。“听见了吗,帕杰丰,你的朋友。”“你说什么?”帕杰丰挤上前问,“让我看看他的嘴脸。”他把阿罕默德的脸翻过来,“难闻的可恶东西。”帕杰丰用脚狠狠地踢了几下那张脸,“放倒了我们3个人,混蛋。”“哎,开始的不错,麻雀。”霍霍尔笑了,“可以杀人了。”乔康达、柳特、斯塔斯拍着麻雀的肩,催他走,麻雀毫无表情地咧一下嘴,也算是笑了,眼睛却没有离开第一个被他打死的敌人苍白的脸。“好啦,装上水,回去。”帕杰丰命令道。大伙离开时,帕杰丰拿出手榴弹,拔掉扣环,整齐地放在死者躯体下面。弄平染上血的衣服,搞成一个假现场。他站起身,把钢盔放在胸前--------“别了,亲爱的朋友。”他满怀感情地说,”我再也看不到你了,但是你永远记在我心里。”他带上钢盔,去追自己人。路伸向山下。已经看不到山顶了,悬崖下的小河已经变宽了。在光秃秃的漫坡上有一个小山村。“到基地还有多长时间?”麻雀问。“还有6个小时……嗨,这个表慢30分钟!”有人幻想地说。“自我麻醉呢。”库尔巴什温柔地眯起眼睛。“活跃起来,年轻人。”霍霍尔大声喊,“带刺铁网后的战争就要结束了……我理解,这个人等不得了。”他得意地笑了,用脚推了一下库尔巴什,“跑趟商店!”霍霍尔从兜里掏出一沓欠条,在空中挥了挥。库尔巴什转过身,懊丧地吐了一口唾沫。大家哈哈笑了起来,就在此刻响起了可怕的爆炸声。爆炸的气浪从霍霍尔的手里夺走并吹散了这些欠条。走在前边的装甲车正顽强地向山上爬,沉重的炮塔向后仰去,失去了平衡,装甲车翻着跟头,飞下山路,被炸断的履带叮当作响地冲向装甲运输车。这时从村里又飞来一股烟痕,是榴弹,在油车的轮子旁炸开了。烟团钻进驾驶室,蓝色的火舌沿着巨大的储油罐燃烧。山上又响起冲锋枪和大口径机枪的“哒哒”声。战士们从装甲车上跳下。被困在翻倒的车里的司机疯狂地叫喊,几个战士弯着腰躲避“嗖嗖”飞来的子弹,企图把他拽出来。前边的装甲车已挡住去路,后边又是燃烧的油车。装甲运输车停在中间,用炮还击。这里没有地方可以隐蔽,道路已从上方被封锁了。“前进,”大尉喊,“前进,别卧倒,千万不要卧倒,前进。”战士们顶着火力,顺着山坡向上边的石头跑去。有人跌倒了,两个人抓起他,像拖一只狼一样地拖走了。他们跑到石头后边,用冲锋枪向盘踞在山坡高处村子里的“幽灵”射击。子弹在周围呼啸着,击中石头之后,又弹向四周。大尉卧倒在话务员身边,用麦克风喊着什么,他使劲把耳机贴紧自己的耳朵。在隆隆的枪声中既听不到回答,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无法凭借瞄准镜的丘贡,来回调整歪歪扭扭的枪身,用机枪射击。乔康达平静地摘下瞄准镜上的布罩,用胳臂肘做支架,盯住瞄准镜仔细观察。他看见石头后边露出一个缠着头巾的脑袋,便冷静地轻轻扣动扳机。那脑袋仰了一下,鲜红的血溅在石头上,“幽灵”滚倒在地。乔康达用瞄准镜再朝远处看,又看见穿着灯笼裤的两条腿。“幽灵”躺在石头后边。乔康达瞄准射击,“幽灵”的腿上出现一道伤口。他捂着受伤的腿,侧身滚下,现出了全身。乔康达重新瞄准、射击,依然平静地在他的背上种了一颗子弹。“阿法纳西、斯塔斯,谁在那儿?柳特。”霍霍尔向不远处的战士喊道,指着坡左边直通村子的凹地,“从侧面包围。三人一组……”他们悄悄地靠近村子,每人找一块石头隐蔽。“一,”霍霍尔伸出一个指头--------“二、三!”几个人同时跳起,在接连不断飞起的烟尘中跑了几步,滚下凹地。他们弯着身,出了凹地,来到村边的房子。角落里闪过一个穿长袍的,霍霍尔从弹药带上摘下一颗手榴弹,扔了出去。斯塔斯转身举起枪,石头后边是一个12岁的男孩,他跪在那里瞪大眼睛看着他。斯塔斯转身走开,小男孩却从石头后边举起和他的小手不相称的巨大冲锋枪向斯塔斯的后背开了几枪,然后顺着山坡向上跑去。跟在后边的柳特狠狠地给了男孩一梭子弹。小男孩脸朝下跌倒,扔掉冲锋枪,摊开脏兮兮的光脚丫。柳特跑向斯塔斯,翻过他。斯塔斯捂着被打穿的防弹背心,茫然若失地笑了一下。“我们回去!”霍霍尔跑着喊,““冰雹”要工作了!……”远离他们的山后,“冰雹”抬起头,转动方向,导弹直飞……已经进了村的战士们,急忙后撤。他们和柳特顺着凹地把受伤的斯塔斯抬下去。在“冰雹”射程之内扬起烟尘。导弹接二连三地爆炸……距小伙子们最近的一座土房的墙倒了,土和石子飞进凹地,砸到了柳特和霍霍尔。他们拖着重伤的斯塔斯继续向前爬。就在他们背后,房子已被炸,尘土四处飞扬,村子在炮击下成为一片瓦砾。浑身着火的村民逃出村子,一路爬着,滚下山坡……库尔巴什用极快的速度剪开斯塔斯的防弹背心和渗透鲜血的迷彩服,帮他翻身,让他侧躺着。他把药棉敷在伤口上,缠好。站起身,看着自己的伙伴,摇了摇头。“库尔巴什,过来!”背后又传来歇斯底里的喊声,他又跑向另一位伤员。斯塔斯因呼吸困难,脚乱蹬,他用发抖的双手费力地撑着地,想坐起来看看自己的伤口。麻雀坐下,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其他人默默地站在周围。“你怎么啦,斯塔斯?”麻雀用发抖的声音说,“你想干吗?……你别闭眼睛,你看着我……”他试图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睛,“别死,斯塔斯!”他嚎啕大哭,”你怎么啦,疯了?别死!……”他坐在地上,手抱着头,哭了……坦克的履带啃着石头地缓缓爬行,推着翻倒的装甲车,把它推到悬崖下。然后,又转过炮塔,慢慢将燃烧的油车推向山涧。油车似乎遇到障碍,用破碎的轮毂“耕”着地。坦克吼叫一声,油车的驾驶室被悬在峭壁上,巨大的储油罐突然“轰隆”一声栽了下去。山涧里升起一个火柱,在暮色中红光照亮了一动不动、一声不响的小伙子们的脸……营房的天花板下悬挂着纸制的雪花图案,墙上是背着礼物口袋坐着雪橇、胸前写着1989的红色圣诞老人。墙边竖着用硬纸板糊的、画有树枝和玩具的平面圣诞树。小伙子们身着熨烫过的礼服,别着发亮的奖章,围着排成一排的桌子忙活,开罐头,摆放切好的一大片一大片的火腿肠。“让我们的爪子动起来,麻雀。”柳特走过来推了麻雀一下,“就因为你,傻瓜,错过了……”“那就感谢上帝!”阿法纳西应道,“否则……”他转向穿着皮鞋睡得很香的丘贡--------“丘贡,赖着不还果汁了?”“什么赖着?马上,”丘贡嘟囔了一句,“只不过是忘了……”“嗨,忘了,想悄悄地藏在被子底下自己吃吧。”丘贡把一个三升装的铁罐桃汁放到桌上。门开了,别克布拉托夫背着背囊进了屋。“皮诺切特,”小伙子们扑上去拥抱他,“进来,亲爱的,你是客人。”“什么客人!”他忧郁地说道,“哪个床空着?”他扔下背囊,“把我调到你们这儿来了。”“你说什么呀?为什么?”“我把奇梅尔痛打了一顿。”他挥了挥健壮的、被自己的指甲抠出血的拳头,“他说我“吧嗒吧嗒”像猪吃食一样。听我说,我们那儿,猪是肮脏的动物。穆斯林根本不吃猪肉。在我们那儿说这样的话要挨揍的。”“又在一起了。”柳特笑道,“认识一下:这是阿法纳西,库尔巴什是卫生员。霍霍尔……”“对有的人是霍霍尔,对有的人是中士同志。”霍霍尔仔细看着新来的人回应。“好啦,谢廖加……这可是我们的小伙子,德加洛培训的。”麻雀拥抱皮诺切特。“男子汉们,戈尔巴奇开始说话了。”有人把收音机拧到最大音量。透过“嗞啦嗞啦”的噪音传来戈尔巴乔夫1989年致苏联人民的新年贺词。小伙子们走到桌旁,急忙从密封罐里倒出家酿啤酒,举起铁皮茶缸,等着听红场的钟声--------“……十、十一、十二。乌拉!”大家喊着碰杯,“新年好,弟兄们。今年是复员年,小伙子们。”远东人慢慢抬起头,稍稍伸出手,重又仰面倒下把脸埋在被子里。“斟上第二杯。”霍霍尔命令道,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其他人也默默地站了起来--------“为萨梅林、为斯塔斯、为瓦西卡、巴拉绍夫、尼基塔、波塔普、雷瑟、柯良内奇……为所有没有活到……空降兵,前进!”他们不再碰杯,干完后,坐下开始吃东西。“一个老乡--------爱说话的人,说的不错。”柳特从领子底下掏出护身符,看了一眼,“六次战斗,没有一处伤痕。”“别说不吉利的话。”霍霍尔打断他。两个人急忙敲木头。(注11)“家酿啤酒喝光了。”有人摇了摇密封罐。“是吗,不能从“西红柿”那儿弄些吗?他那儿有10个这样的密封罐呢。”“哎,求他。有狗在那儿看着呢……”“等等……柳特突然想到,“皮诺切特……难道是空手来的?”“遗憾,是吗?”皮诺切特笑着摊开双手,在兴高采烈的喧闹声中从背囊底下摸出一个装着烟草的塑料袋。他即刻撕破袋子,献给大家。“现在斟吧。”乔康达说,“为那些没有和我们在一起的人干杯。”“已经干了。”“还没有……乔康达令人猜不透地说。他从自己的床头柜里拿出那本已经装得鼓鼓的相册,“啪”地放到桌上,茶杯被震得跳了一下。小伙子们聚在他身后。乔康达打开贴满姑娘照片的相册:来自祖国各地的同龄人,漂亮的和一般的,正面的,侧面的,都笑着看着镜头。她们中有的人睫毛染了色,有的人目光无精打采,有的人一缕白色的卷发翘在头上,有的人留有短短的黑色刘海。小伙子们默默地看着自己曾经爱的人--------“斯塔斯的姑娘……”柳特指着,“第一个……他在我们这儿也是第一个……哪怕能来参加葬礼呢?混蛋。”“这是里亚巴的……”“这个牙齿又尖又大的呢?”“这是萨什卡的,二连的……”“阿法纳西!……”霍霍尔用手指敲着照片。“看见了,又不是瞎子。”阿法纳西闷声闷气地回应,“爱自己的去吧……”“你的,柳特……”“已经出嫁了,伙伴们写信说……”柳特忧郁地看着照片,“回家后,不马上去逛街……先在车站转,等着她同自己的丈夫手牵手下班……再迎上去。就这样……”他用手摆正奖章,“连看都不看她……哪怕她跪在脚前……请吧。”他拿过乔康达的烟卷,深深吸了一口,转身走了。“等等……”霍霍尔看了一眼伙伴们,“还有谁有人在等?”“我,好像是,”有人没有把握地说,“只是早已不给我写信了……”“我可是没有任何人等。”皮诺切特说,“只要还在服役,我们不准谈恋爱。”“丘贡已经有妻子了,她已经说定了。”“可我不知道,是在等,还是没等?”丘贡说,“信就像是从别处复印的。天气,一切都好……就像是例行公事……回去时我不发电报,就这样等着……哎,如果当场抓住……”他嚼着口香糖,“就打死她,哪怕被关呢。在里边也不会比在这儿可怕……”“麻雀有人等。”“是,奥利亚是神圣的。”乔康达嘲弄地说,“如果奥利亚抛弃他,世界就得倒个个儿。也就是说,这个生活中没有真实的东西了。”“好啦,够了……”麻雀不好意思地嘟囔了一句。“不,小伙子们,世间只有一个人是真的,她不抛弃也不忘记我们。”阿法纳西吻了一下最后一页上的白雪公主的照片。“小伙子们,为白雪公主干杯!”霍霍尔喊道。所有人都笑了,举起杯子相碰。有谁调了调收音机,找到了合适的音乐。只有麻雀仍在看相册。“你们知道吗,我在想什么?”他突然惊奇地说,“我们在这儿,她们所有的人,每一个人,现在,就在此刻,”他指指表,“正同谁一起坐在桌旁,跳舞,欢笑……”“难道我们在哭吗?”霍霍尔愉快地喊着。他跳到营房中间,抱着收音机转了一个半圆,合着音乐的节拍,胯骨前后扭动着,开始跳起舞来。于是,大家也跟着他愉快地跳了起来。尽管姿态各异,但这是一种放松:霍霍尔在疯狂的节奏中弯着身子,伸出手轻轻用拳头戳了一下阿法纳西。后者假装按住伤口,非常痛苦地抽搐起来,然后坐下,用手一指:给了柳特一梭子。柳特转身会意,让子弹呼啸着从身旁飞过,用牙咬掉想像中的拉环,扔出手榴弹。麻雀哈哈笑着,比划着用刺刀刺向丘贡,他们进行肉搏---------开始了某种不可思议的野蛮的战争舞蹈。他们像孩子一样可笑、像士兵一样愚笨地龇牙咧嘴、气喘吁吁地踏着沉重而急速的舞步,就连喝醉酒的远东人也爬起来,摇晃着加入他们的群舞。乔康达抓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被枪托打坏了的、胸前画着靶标的人体模型,同它跳起了探戈,一会儿性感地用一只手搂着它的腰,一会儿又与它脸贴脸。“中士同志!”一个战士喊着飞跑进营房,“团长来了。”瞬间,小伙子们关了收音机,用手驱赶烟雾,将密封罐和自制啤酒塞在床底下,只在桌子中间摆上桃汁,规规矩矩地坐下,不过仍然喘着气。寂静中团长走进屋。大家从桌旁站起来,拉平衣服。“立正!”霍霍尔喊,迈着严整的步子迎向团长,敬礼报告,“上校同志,第九连第二排……”“停,中士……”团长挥了挥手,“怎么,受惩罚了……”他笑着看着安静的小伙子们,“新年快乐!”“谢谢上校同志。也祝贺您新年快乐,上校同志!”“怎么,不让我上桌?”“请坐,上校同志。”霍霍尔给他搬了一张凳子,又急忙为他收拾桌子。“这就是陈列馆。”上校目光扫过小伙子们的奖章,“副团长在这儿数过,第九连的奖章比任何一个模范连都多。”“还有三个英雄。”“我想,还会有的……”上校说,“怎么样,斟酒吧!”霍霍尔给团长倒上果汁。团长偿了一口,便吐到一个空碗里-------“怎么,我走错了门?”他问,“我说了,斟酒。”小伙子们互相看着。阿法纳西从床底下拿出密封罐,倒出自制啤酒。团长闻了闻杯子,笑了--------“这就不一样了,马桑德拉!……”他不说话了。小伙子们看着他,紧张地等着,“我们在这儿,在这个国家做什么呢?远离家乡、远离亲人……”他小声说,“我们是否有必要在这儿?这不是我们决定的事。我们是士兵--------无论是你们,还是我,就要执行命令……有大的战争,一个国家对所有国家的战争。也有小的战争-------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战争。当你躺在火线上或去进行肉搏时,你不是同整个部队在打仗,你面对的是一个、两个、三个敌人------这就是你的战争,你必须胜利,不能后退,要自己坚持活下来,不能想像有人在你身旁帮你。如果每个人能打赢自己的小战争--------由此就能构成一个大的胜利。只有这样……”他举起杯子,“我为你们干杯。我为你们骄傲!伙伴们。”小伙子们喊着“乌拉”,伸出手碰杯。团长站起--------“好了,不再打扰了。庆祝节日吧,只是别玩疯了。”他朝打盹的远东人点了下头,“很快就要战斗……”就在此刻,窗外响起沉闷的爆炸声,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不知什么地方炸碎的玻璃“哗哗”落下,听到喊声,小伙子们立即跃起,侧耳细听--------“是突袭吗?”“嗨,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团长笑道,“拿起枪……”像受惊的蚂蚁一般,手端冲锋枪的战士们在基地来回奔跑。不知什么地方的机枪已经开始连续向山那边射击了。又传来一声爆炸--------“从哪儿打的?”“那儿。那儿发出的。”“伤员!”传来喊声,”叫医生过来,快。”团长和几个战士朝喊声跑去。手电光照亮了“西红柿”。他额头裂开的伤口正在流血,同褐色的污物混在一起。他从头到脚撒满一堆堆发蔫的葡萄干,手里仍攥着被炸飞了的密封罐的把。“受伤了?”团长喊。“西红柿”只是木头木脑地瞪着周围。团长走近他,怀疑地闻了闻--------“家酿啤酒……存放了好久……”“西红柿”嚎啕大哭,“4罐……”他指着炸剩的罐把,“准备过节……”团长哈哈大笑,紧接着,整个基地上看到不幸的”西红柿”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不知是谁第一个向空中放了一梭子,其他人也跟着用冲锋枪、手枪、火箭弹向空中射击。于是在这个空旷寂静的山谷里,在这万分警觉的群山之中,这种特殊的迎新礼仪,使这块铁网包围着的弹丸之地的天空变得五光十色……两辆装甲车和几辆载重车沿着峡谷在行进。小伙子们藏在路旁的石头后边。他们放过第一辆装甲运输车,等到了中间的货车。“行动。”阿法纳西把手一挥。麻雀和乔康达跟上货车,跳上去,开始向下边跟着车跑的小伙子们扔纸箱。一只纸箱没接住,掉在了地上,罐头撒了一路。随后,大家拿着战利品向山坡上冲去。紧跟着那辆装甲运输车上的士兵,朝他们的头上扫了一梭子。“见鬼,我也给他们一通,混蛋。”阿法纳西转过身,用曳光弹作为回应。装甲运输车上的士兵们在打开的舱口喊着什么。车上的炮塔装上了炮弹,瞄准了方向。“卧倒!”小伙子们扔下纸箱,藏在石头后面。装甲运输车上的士兵们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向他们挥着手。晚上,小伙子们坐在阵地上的地窑里,用小饭盒热东西吃。“他妈的,是干什么呢?”丘贡说,“在复员前半年,竟把自己人的肉罐头弄来了……”“你离复员还远着呢,就像让虾爬到中国一样。他在想复员!”霍霍尔说,“是我和阿法纳西该捆箱子了……”“总归是不应该,小伙子们。”麻雀说,“偷“西红柿”的……是一回事,可这些,也许是运往另一处驻防军,也许是往阿绍特和米海依那儿运呢。”“来点,麻雀。”丘贡刷净小饭盒,放在地上,“学学生活吧。我喜欢听大家说学不会。你们知道吗?我们的麻雀是什么人?好,说吧,小毛孩儿。”“我干吗要不好意思呢?”麻雀不自在地耸耸肩,“在师范学院,哲学系……”“他是我们的老师。”丘贡得意地笑着,解释道。霍霍尔粗鲁地笑了起来。“有什么可笑的?”麻雀皱着眉问。“是,没什么……我要在学校里碰到你就好了。老师都怕到我们班来。”“听着,麻雀,你们年级有多少男孩子?”阿法纳西问。“3个。”“女的呢?”“52个。”所有人都哈哈笑了。“哎,小毛孩儿,不爱说话的人。进到花堆里了。所有人都沾过了,还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你们说什么呀,小伙子。”乔康达责备似地摊开双手,“要知道他有奥利亚呢。”“那我就当个坏蛋--------特意来看看,这个奥利亚是什么人?大自然的尤物。”霍霍尔说。“等等,”阿法纳西说,“哎,麻雀将来会像啄木鸟那样,拿着教鞭守在黑板旁;乔康达么,很清楚他将来干什么;库尔卡将来会把人切成……”他向库尔巴什挥挥手。“不,我再也不给人做手术了。”库尔巴什喊,“不再像这样,”他用手指在喉咙上比划了一下,“我要去做兽医。给羊、马治病--------和它们相处更平静……”“你去哪儿,柳特?”“哪儿都一样。”他耸耸肩,“哪儿给房子……要生活是吗?要抓住机会……”“丘贡呢?”“我还要度蜜月呢,”他满怀幻想地笑了,“如果能等到的话。其他事--------随缘吧。”“你呢,皮诺切特?”“我哥哥做生意,父亲做生意,他的弟弟也在做生意……”皮诺切特扳着手指头,“所以我也要做生意。”“做什么生意呢?”“看卖什么。有时是车,有时是西红柿。我们那儿,没有钱--------你就不是人。甚至不能结婚。”“那你呢,霍霍尔?”柳特问,“复员后准备干什么?”霍霍尔用牙咬着火柴,看着夜空中出现的第一批星星--------“准备喝酒。”他简短地回答。“是,这都明白。喝上一周酒,之后呢?”“再喝酒。”“那往后呢?”“往后还喝,直到忘了这一切……”他转头看看四周,“到那时候站起来,洗洗脸,按照新的方式开始生活……”乔康达小心翼翼地跨过熟睡的小伙子们,从背囊掏出画夹、颜料盒和画笔,只穿着一件紧身衬衣出了地窖。夜色中,寂静的峡谷弥漫着无尽的警觉和敏感的氛围。太阳还没露面,只有山峰间透出柔和的浅蓝色光亮。背靠着掩体外墙的值岗班长看见了什么,端起冲锋枪--------“谁在深夜睡不着觉?……”他懒洋洋地问。“请勿打扰。”乔康达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将烟卷递给他。班长咬断过滤嘴,吐了出来--------“一号岗,二号岗--------自己人。”他向黑暗中喊道,把烟塞进嘴里。乔康达在小路上经过流动岗哨--------“别睡着,否则会变成山羊的。”“去你的吧。”乔康达走下山坡,找到合适的地方坐下。将画夹和颜料盒靠在石头上,摆开画笔,打开红颜色的软管,挤出一些在调色板上,急切地注视着群山之上的淡红色的天空……“一号岗!”传来喊声。“一号岗有。”哨兵应道。他又走了两步,石头后边突然传来不太响的“咕嘟”声。哨兵抖了一下站住,慢慢转过身,两眉之间现出一个小小的圆点,血顺着鼻梁流下--------人已经歪倒……薄雾笼罩下,缕缕阳光从山峰之间射了出来。乔康达迅速调匀色彩,在画夹上涂上了第一层油彩……第二个哨兵走到小路尽头,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就在此刻,一条一头带有铅坠的细细的金属线带着哨声绕在他的脖子上,用力一拉--------血从被勒断椎骨的喉咙里喷了出来……乔康达咬着嘴唇,冷静地画着,贪婪而倔强地环顾黎明时的天空……突然,伸向画布的画笔僵住了。他没敢回头,用眼睛瞟着两边,慢慢地,一厘米一厘米地向低处隐蔽。他坐到石头后边,手扶调色板,绝望地看着自己的阵地那边,测算着距离。他弯着腰悄悄地向前移动。不料脚下一块石头脱落,”咕咚”一声滚下山去,于是,已经暴露的他跳了起来,向前跑去。“小伙子们,小伙子们,“幽灵”来了!!!”一梭子弹打来,乔康达晃了一下,仿佛绊倒了,在距阵地只剩几步的地方,他没有跑到。他双手抱着脑袋,手上的血和着色彩涂在脸上。他仰面倒下,圆睁的眼睛看着天空……传来第一批回击的枪声。小伙子们急忙披上防弹背心,没顾上扣扣,飞出地窖,边跑边朝闪现在石墙跟前的“幽灵”射击。丘贡冲到自己的机枪前,抓住机枪,直接朝出现在他上边的一个人扫了一梭子。战士们终于跑进战壕,不停地顽强扫射,朝爬向阵地的“幽灵”投掷榴弹。那些被击退的“幽灵”退却到零散的石头后面。麻雀,还有几个小伙子紧跟着扔出剩下的炸弹。短暂的喘息时间,战士们扣上防弹背心,在散兵线上传递着弹药带和掷弹筒。“这不是“幽灵”,小伙子们。”有人喊道,指着石墙外的尸体,“他们穿的是北约的防弹衣,是一些阿拉伯人(注12)。”“他娘的,我们遇上……”霍霍尔说,“这些人会战斗到最后一个。”“有伤亡吗?”大尉喊。“哨兵全都牺牲……彼得罗夫斯基也没了……”“我们这儿两个。”阵地的另一边传来喊声。“通讯员到我这儿来。”大尉跃出战壕,端着冲锋枪和大家一起跑向自己的地窖。石头后面传来不太响的一声爆炸,随后是第二声,头顶上传来敌人走了调的口哨声。“地雷,卧倒!”霍霍尔大声喊道。大家卧倒在战壕里,身子紧贴墙壁。地雷一个个爆炸,摧毁了石头掩体,战士们被石子和沙土埋住,弹片呼啸着弹向四周。不知什么地方有伤员在叫,还有歇斯底里的哭声。“库尔巴什,库尔巴什,过来!”库尔巴什弯着身子,踩着卧倒的战士,在战壕里跑来跑去。大尉戴上通讯员递过来的耳机,抓住话筒--------“一号,一号,我是九号……”顶棚上的地雷在地窖里爆炸。爆炸的气浪把通讯员抛起又摔下。大尉被猛地撞在墙上又掉到了地上,两股鲜血从耳机里顺着脖子流下……整个阵地笼罩在浓密的烟雾之中。“大尉在哪儿?”霍霍尔喊道,“麻雀,去地窖,要伶俐些。他们要把我们熨平在这儿……”趁着爆炸停顿的瞬间,他稍微站起身,用望远镜观察着,“凹地里一个,那边山顶上有150个……”他吩咐着,“那边还有……迫击炮……”迫击炮手跪在战壕里调整炮口,发射炮弹,然后弯下身捂住耳朵。迫击炮弹飞起,在远处的石头后边爆炸。“下20,左50。”霍霍尔喊道,一直用望远镜观察着。命令依次传下去。迫击炮手调整瞄准镜,第二颗炮弹沿着陡峭的山崖成弧形飞去,在凹地爆炸。“击中一个!”霍霍尔大叫,“他娘的,小伙子们,右边20……”“右边20!”士兵依次传达命令。装弹手拿起炮弹,就在此刻,身边一声巨响,炮弹在他的手中爆炸了,沉重的迫击炮筒翻着筋斗,在云雾和沙尘中飞向空中……“大尉牺牲了。”麻雀在地窖里喊着。霍霍尔跑向大尉。麻雀还蹲在炸毁的地窖里。霍霍尔看着被炸毁的无线电台,从大尉的枪套里掏出信号枪,向空中放了几枪,稍稍站起,满怀希望地注视邻近的山头,等待回应--------“他们全都去哪儿了呢,这些混蛋?”他绝望地说。“又来了。”突然,同时传来几个人的喊声。霍霍尔和麻雀,弯着身子直接跑过无法隐蔽的空旷地带,滚入炸毁的石头掩体旁的战壕。雇佣兵从石头后边站起身,在重机枪的掩护下冲锋,从四面包围了阵地。“全连听我指挥!”霍霍尔用尽全力喊道,“短距离开火。”战士们紧握狙击步枪,用瞄准镜捕捉隐约闪现的灰色防弹背心。一个阿拉伯人倒下,下一个立即越过他向前冲。手榴弹飞向战壕,打散了战士们。伤员悲惨地叫着。全身都是血的库尔巴什急匆匆将某个伤员的断腿残肢用绷带缠好。丘贡来回移动枪身,用机枪扫射。雇佣军已经通过石墙跳进战壕。丘贡抬起机枪迎面射击,一边一梭来回换着。机枪卡住了,他拉开枪栓,随后抓住沉重而炽热的金属枪身,手掌被烫伤。他小声骂着,高高举起用绳缠着的枪托向走近他的敌人头上砸去。枪托劈成碎片乱飞。他向另一方抡去剩下的一段,一梭子弹打来,他趴在墙上,侧身倒下,喘着气,圆睁的双眼,注视着笨重的皮鞋从自己眼前跑过。拥挤的战壕里开始了肉搏战。库尔巴什离开伤员,从高靿皮鞋里抽出哈萨克刀,悄悄走近身边的阿拉伯人,将剃须刀一样锋利的刀刃刺进防弹背心。麻雀也像训练时那样迎接跳下来的雇佣军,他用枪身击肚子,用弹盘击脸,再用枪射击,又朝上面的敌人打了一梭子。皮诺切特和一个强壮的阿拉伯人搅在一起,互相抓着脖领往墙上撞,他用额头猛撞对方的鼻梁。血溅到他的脸上,头晕目眩的敌人慢慢坐下,皮诺切特用刺刀扎进他的脖子。阿法纳西用磨快了的工兵铲子厮杀。霍霍尔用强有力的大手死死扼住阿拉伯人嘶哑的喉咙。柳特用枪托打碎了敌人的下颚,自己背后却受到一击,瞬间他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他急忙靠在战壕的墙上,茫然若失地环顾四周--------来回飞动的身躯,被血染的手臂,张大的嘴,燃烧的充满仇恨的眼睛,各种叫骂声,艰难的喘息,金属的“叮当”声和被踩踏的伤员的呻吟声……夜晚的山谷一片可怕的宁寂。月亮用毫无生机的蓝光照着已经被摧毁的、残破的石墙阵地。从最远处的战壕到散落的石头地,到处都是死者的躯体。小伙子们坐在战壕里抽烟,朝地下吐出一口烟,又立即用手驱赶。霍霍尔举起信号枪发射。红色的火光悬在黑暗的峡谷上空。“白费劲,没有一个人……”阿法纳西说,“珍惜点火箭弹,也许,还有用……”“他们应该什么时候过来?如果明天无法出去联系……”“哎,异教徒!”石头后面传来喊声,“走吧,我不开枪,活着的人走吧。”霍霍尔慢慢站起,从战壕里朝那声音射击。手榴弹在石头之间爆炸。对方回击了一梭子弹。曳光弹划破石墙上空的黑暗,过后,一切又恢复平静。“听我说,他们干吗老是用冲锋枪扫射呢?”柳特问,“看来,地雷像是没了。但是,他们还有足够的掷弹筒。”“在等我们的车队……暂时不想在我们身上耗费……”“你们听我说,如果我们真能趁着天黑悄悄走掉,会怎么样?”麻雀问,“顺着战壕下山,趁他们暂时抓不住……我们向他们走去,警告他们……强击机或“冰雹”会来收拾残局,把这里的一切熨平,让见他妈的见鬼去……”“也许,你还能抬起爪子,麻雀?裹着纱布离开?……”霍霍尔悄悄问道,“给我们的命令是坚守高地。”他疯狂地喊道,抓住麻雀的前胸使劲摇,“坚持到最后一人,他们,这些小伙子们,全都,”他指着牺牲了的战士,“他们全都明白。可你想把他们扔在这儿,是吗?带走自己的东西吗?不,小毛孩儿,我们要坚守,用牙齿坚守。你懂了吗?而且能坚守住,你明白我说的话吗?!”乱石地里立刻打来几梭子,子弹在头顶的墙上“噼啪”乱响。“你明白了吗?……”霍霍尔小声说,他推了一下麻雀,喘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换安德柳哈吧……”霍霍尔沿着战壕察看战士们。有人仰着头,双腿夹着冲锋枪在打盹。皮诺切特打开罐头,贪婪地吃着,怀里抱着刺刀。“你怎么,饿啦?”霍霍尔从旁边走过时问。“反正要丢掉,太可惜……”库尔巴什坐在断了腿,用阿拉伯长袍裹着全身的小伙子身边。“冷……冷……”小伙子叨念着,全身发冷地打着寒战。“再忍耐一会儿……用不了多久……”库尔巴什哄着他,艰难地睁开疲倦的眼睛,“我们的人很快就到……直升机会来接你,送你去塔什干……那里会好的……暖和……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小姐……”霍霍尔回到原地。“到天亮还有多少时间?”“一个半小时。”“马上就要开始……他说。随着黎明的第一束亮光,响起三声爆炸,摧毁了阵地上还剩下的所有东西。“完了,他们用的是手榴弹!”霍霍尔喊道,“耐不住了。”战士们在爆炸间隙欠起身子,朝逼近自己的雇佣军射击。霍霍尔拿着冲锋枪突然出现,瞄准敌人,就在此刻一颗手榴弹正好在他面前爆炸,他飞到战壕的墙上,用手捂着脸,血像泉水一样从指缝间涌出。“库尔巴什!”柳特握紧冲锋枪射击,同时喊道,“库尔巴什,过来!……”他沿战壕跑过去。用碎布片裹着喉咙的库尔巴什横躺在没腿的小伙子身旁,两个人无神的眼睛望着天空。阿拉伯人已经跳进战壕。小伙子们弯着身向两个方向退却,向每一个角落射击。柳特砍倒一个雇佣军,又砍第二个,随后用牙咬掉扣环,将手榴弹扔向角落。他稍稍欠起身,向地面上望去。平坦的阵地上,在挖出的蜿蜒通道上,此刻隐约可见战士的头盔和阿拉伯人的头巾。谁都不敢冒险跳到无处隐蔽的空地上。敌人跑来跑去,穿过整个阵地不断射击,拿着枪轮流露出头,又重新蹲下。手榴弹在空中翻个筋斗,从一个战壕飞向另一个战壕。麻雀从阿拉伯人占领的战壕里急忙跳出,跑向自己人。此刻一梭子弹跟着射来,他倒下了,丢掉冲锋枪,用胳臂肘撑着爬行。“来,麻雀。”柳特绝望地大哭起来,“来,这儿。”又有几颗子弹击中了麻雀。他坐下来-------一个人在光秃秃的阵地中间--------哭了。他坐着,蜷缩一团,双手按在胸口,看着自己人无声地哭着,如同被大人丢弃的孩子。“这儿来,小毛孩儿,爬过来,麻雀。”几个声音同时在喊。战士们站起身,向他周围连发几梭子弹,不让雇佣军抬头。阿拉伯人的头巾闪现在战壕之上,慢慢靠近他。麻雀此刻并没有看周围,依然只看着自己人。然后,他那发抖的手从胸口移开,举起手榴弹……一声爆炸。柳特哭着跳出战壕向前跑去,边喊边开枪,不延迟一秒时间。其他人跟着跳起,有人中弹倒下,其他人边跑边从上边向在战壕里乱跑的雇佣军射击,并扑向他们。柳特跳下战壕,阿拉伯人在惶恐中扔掉冲锋枪跑开。柳特追上他,不停地对他吼叫,将他的头撞向石头。皮诺切特跳出战壕,雇佣军转过身对着他射击。皮诺切特摇晃一下,扔掉武器,向他走了过去。阿拉伯人边退边射击,多处中弹的皮诺切特像机器人一样走向他,用家乡话骂着,眼冒凶光,血和口水从嘴里喷出。他用手死死抓住对方的喉咙,狠狠地挤压,直到他痉挛而嘶哑的声音最后停息,无力的身体渐渐发软,头埋在胸部……一个阿拉伯人坚持不住逃走了。柳特在他后面给了一梭子,这人举起手,飞挂在石头上。意想不到的寂静。柳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哎,……”他终于喊道,“有人活着吗?”“我。”“我在这儿。”战壕边上出现一个钢盔,又是一个,随后另一边也出现了几个钢盔。““幽灵”没有啦?”“这儿没有。”“这儿好像也……”他们在石头后边稍稍弯下身子,四面环顾,绕过彻底被毁的阵地。地上满是用过的弹壳和弹筒、扭曲的武器和死者--------自己人和敌人的躯体。远处的战壕里躺着几个头上裹着紧身衬衣,整个胸部被刺刀划成血染的五星的战士的尸体。“混蛋……”阿法纳西哽咽着,“混蛋……混蛋!!”他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站起身朝阿拉伯人隐藏过的石头扫去,不住地喊着,愤怒地变了声调。对方打来一梭子弹进行回击。柳特把阿法纳西拽下战壕,拿过他的冲锋枪。阿法纳西歇斯底里地挣扎,喊着要冲回去。柳特用力给了他几拳,他才安静下来。他哭了,抱着头不住地摇晃着。“上士中有谁活着?”柳特问道。战士们相互看了看。“没有。”“听我命令!”他喊道,“从那头起按顺序报数!”“一……二……”传来声音,“三、四、五、六……”“七……”阿法纳西应道。柳特环顾四周,又等了等--------“八……”他结束报数,”我和阿法纳西在这儿,其他人检查所有死者,收集剩下的弹药。两人一组,小心陷阱……”战士们开始查看死者--------小心地把手伸在躯体下摸索,然后从冲锋枪上退下弹夹,打开保险,倒出子弹,在衣兜和弹药袋里搜寻。“幽灵”偶尔发现动静,打上一阵。子弹击碎的石头碎片,打到死者的躯体上。“水,小伙子们,水!”一个战士在地窖找到一个胶皮水囊,急忙拧开塞子,送到口边--------“别动!”柳特喊。战士困惑不解地一会儿看着他,一会儿看着水囊中“咝咝”作响的水。柳特跳过去,抓住水囊--------“可能有毒。”他把水倒在地上……然后,他们在战壕里取下弹夹中的子弹放在头盔里,分成八份。“一人20……4个手榴弹。还有6个……”“太少了……”有人平静地说,“不够击退一次……”太阳高悬,时间仿佛永远凝固在中午。整个阵地上没有一丝阴影。能灼伤肺的热空气从炽热的土地里缓缓冒出。一个战士观察“幽灵”出现的方向。其他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战壕里,背靠着墙,敞开防弹背心,用巴拿马草帽遮住脸,因为干渴艰难地喘息着。“怎么没声呢?也许……他们走了?……”阿法纳西没有睁眼问道。“没有……坐着呢……”“多长时间了?……”“鬼知道,表不走……”“他们不会走的。”柳特说。“那就快点……”有人说,“干吗拖时间呢?……”“没关系……”柳特回答,“他们同样让太阳晒……”战士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听我说,他们在那儿坐烦了,5个人。也许,用步枪可以够着?”“不动狗屎--------不会发臭,”阿法纳西应道,“也许,拖到自己人……”“自己人,他们在哪儿?……”有人问,“已经是第二天了……哪怕一架直升机……就一架直升机……”又是一阵沉默,阿法纳西突然笑了,他不敢笑出声,只是肩膀抖动。“你怎么啦?”柳特瞟了他一眼。“听我说,我想起什么了……有个地方住着人……人在街上走……奇怪吧?”又是一阵沉默。“好像在忙活什么……”拿望远镜观察的战士说。柳特艰难地站起,从衣兜里掏出德拉贡诺夫式狙击步枪的光学瞄准镜,看了一阵。“他们在准备……”他说,“全连,准备战斗!”战士们动了起来,扣紧防弹背心,摘掉巴拿马帽,戴上钢盔,拄着冲锋枪的枪托站起身。已经用肉眼可以看见,“幽灵”正向最边上的一排石头集结。“马上就来了,”阿法纳西平静地,甚至是冷漠地说,“我们的生意来了。”柳特的脸靠在枪托上,下巴放在石头上,他垂下眼睛观察石上的沙粒。原来它们的形状不同,颜色各异--------因为他呼出的气,它们滚动着四下分散开来。从枪托下跑出一只青铜色的小甲虫。柳特用手指挡住它的去路。虫子认真地用触角闻着对它来说像大山一样的指头,爬上去,又从另一面爬下去,继续前行去干自己重要的事情……石头后面传来带喉音的喊声。柳特抬起头,猛地吸了一口气,又用鼻孔呼出,他眯起眼睛,准备战斗。战士们现出狰狞的微笑,熏黑的嘴唇间露出白牙。他们嚼着口香糖,紧张地等待着。雇佣军发起最后的冲锋。他们的人已经不多了,但比第九连剩下的人要多得多。他们同样早就没有了死的概念、时间概念,没有了对于自己价值和他人的生命的概念。对他们来说,在来到这一小块烧焦的石头阵地之前,整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同样因为炎热、绝望和难以承受的疲劳站不住了……是他们首先没有坚持住。他们站起来,边射击边求真主保佑。“怎么样,小伙子们,打最后一个?”阿法纳西喊道。柳特从自己的掩体跳起,看着卧倒在石墙后面的几个战士,嘶哑地喊道:“全连,听我命令,向前冲!……空降兵,前进!!”战士们站起身,疯狂地喊着紧随他冲向迎面而来的敌人。双方士兵在山顶渐渐接近。小伙子中有人牺牲了。就在此刻,大地颤抖了一下,两排“冰雹”导弹怒吼着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在峡谷上空盘旋,紧接着直接击中仓惶乱逃的雇佣军,沙石和尘土将他们埋葬。所有的东西都燃烧起来-------土地、死者的衣服和头发。透过满天的黑烟勉强看见苍白的阳光……柳特穿着沾满自己人和敌人鲜血的迷彩服麻木地站在山顶上,无力发软的手仍然握着冲锋枪。他摘下钢盔扔在脚下。峡谷里出现一架装有炮筒的直升机,在他们头顶盘旋一阵停在他的身边。巨大的螺旋桨的气流,冲走了沙子和小石子。柳特慢慢转过身--------人和这架飞机仿佛脸对脸地互相对视着。士兵从直升机上跳下,跑向伤者。紧跟着跳下地的是团长,环顾这块刚刚还在厮杀的阵地。柳特清醒过来,转身面对团长,举起因疲惫不堪而发抖的手靠向没有戴钢盔的额角边--------“上校同志……第九连……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车队可以通行……”他毫无表情地报告着。团长迎上去,用力抱住他,靠贴自己的胸膛,大声地说着什么。但由于螺旋桨的轰鸣声他根本听不见。“上校同志……我们的高地……车队可以通过……”柳特像机器人一样重复道。“没有车队了。你听见我的话吗,战士?”团长大声叫着,摇着柳特的肩膀,“为什么没有联系?你听见我说话吗?!我们走!!”柳特不明白,看着他。“上校同志……道路畅通……车队可以通行……”“没有车队了!!”团长喊道,“战争结束了。你听见了吗?战争结束了。就在两天前。为什么没有联系?我们走吧,你听见我说话吗,战士?回家。我们走。你叫什么名字,战士?……”柳特终于明白。他默默地看着团长,咬紧发抖的嘴唇,然后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发红的眼睛里溢出泪水,被火药熏黑的脸上留下了两道泪痕。卫生员走近他。柳特看都没看,推开他。他沿着烧焦了的,满是弹壳和弹筒的阵地走去,他看见山顶上满是皱巴巴的自己人和敌人的躯体,他流着泪,艰难地喘着气,用手掌擦掉脸上的泪水,摸到了脖子上的护身符,似乎因为它勒着脖子,干扰了呼吸。他拽下护身符扔到一边,随后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着用手把炽热的石头扒在一起,仰起头对着弥漫着浓烟的天空开始嚎啕大哭,悲惨地呼叫……没有尽头的车队--------装甲车、坦克、“冰雹”、载着大炮的牵引车、无人驾驶车--------上面的旗帜迎风飘扬--------沿着盘山公路通过大桥。头一辆车上载着军乐队,透过发动机的吼声和履带的叮当声传来“告别斯拉夫”的旋律。柳特和自己人坐在装甲运输车上,他那包着白色绷带的手仍握着枪。小伙子们身着熨烫得笔挺的军礼服,挂着奖章,披着绶带,贪婪而急不可耐地望着边境的另一边。那里,戴着硬檐帽的将军们在迎接部队;那里,聚集了从祖国各地赶来的手捧鲜花的士兵的母亲、父亲和妻子;那里,女人们扰乱了军队的序列,她们扔花束,扑向军人。在他们的面前,穿着士兵礼服的小伙子们跳下装甲车,向小狗一样把脸贴在母亲的脸颊上……我们撤离了阿富汗。我们胜利了。我们---------第九连--------打赢了自己的战争……当时,我们还不知道许多事情。不知道,两年之后我们为之战斗的国家没有了,佩戴不复存在的超级大国颁发的奖章也不再时髦了。不知道,多年之后,上边的大人物是否还要争论,进行这场战争有没有必要,并为我们做出谁对谁错的决定。德加洛中士留下作超期服役。他和突然变成他国的训练点一起搬回俄罗斯图拉附近的某地。一年后在夜间急行军时,他在跑步时死于中风。白雪公主留在被抛弃的军事小城,她和母亲及其他俄罗斯家庭被恐怖分子砍尽杀绝。而我们自己,第九连的小伙子们,被新的生活残酷地抛向各方--------有人成为贵族,有人则被抛到社会最低层。但是,这一切我们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在大部队慌乱的撤退中,我们竟被遗忘在这个遥远的,谁都不再需要的高地上……我们撤离了阿富汗。我们胜利了。(全剧终)(注1)译自俄罗斯《电影艺术》杂志,2”“5年第7、8期。该剧本与完成片有所不同;译文略有删节。(注2)意大利人称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为《乔康达夫人》,因为画中人物原型是乔康达的妻子。这部影片中的年轻人互相起外号,戏称画家为“乔康达”。(注3)沃罗比约夫------俄语中此姓氏的词根意为”麻雀”,所以小战士沃罗比约夫的外号叫麻雀。(注4)柳塔耶夫自我介绍时戏称自己为“柳德米拉”,又戏称乔康达为“鲁斯兰”。这是开玩笑。《鲁斯兰与柳德米拉》是俄罗斯著名诗人普希金的第一部长篇叙事诗,俄罗斯著名音乐家格林卡根据长诗创作了世界闻名的同名歌剧。(注5)此处指”割礼”--------伊斯兰教,犹太教的一种习俗。伊斯兰教徒童年时举行割礼。(注6)一种冲锋枪,以研制者的姓氏命名。(注7)以武器发明人的姓氏命名的大口径机枪。(注8)1979年底至1989年2月苏联推行勃列日涅夫的全球战略,加紧与美国争夺世界霸权,在阿富汗扶植卡尔迈勒政府,并入侵阿富汗。同阿富汗游击队及美国雇用的穆斯林志愿军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战争。(注9)指同苏军作战的阿富汗抵抗者。(注10)指卡尔迈勒的军队。(注11)俄罗斯人避灾的一种民俗。(注12)系指战争期间由美国政府招募雇用的来自其他伊斯兰国家的志愿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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